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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春天更早地回到了石桥乡的大地,太阳暖烘烘地照着慵懒的猫儿山,蜿蜒的石板路就像一条白练一样从山顶垂了下来,又像是给漂亮的绿衣裳装上了一条自由滑动的拉链。
忙碌的杨家湾突然就悠闲了下来,老人们吧嗒着旱烟下着象棋,年轻人围着八仙桌玩儿起了长牌,孩子们享受着穿新衣服的喜悦,沉浸在“大鱼大肉”的“油腻”之中,挥霍着每个红包或者八分、或者两毛、最多四毛的压岁钱。富顺把叔伯们打发的所有压岁钱都给了淑芬,让她去买自己喜欢的日记本。淑芬并没有买太多,攒了一些钱,让住在岔河乡的同学带回了一些书籍——渺小的石桥乡连个书店都没有,当然还带回了富顺喜欢的《几何》和《立体几何》。
正月,不用干农活的富顺躲在在这个独立的茅草屋里,富顺用很多废旧的木板做了一个梯形桌子,还有一把并不牢固的椅子。他总在这个桌子上用淑芬给他的旧本子的背面画着各种几何图形,有时候连淑芬都看不懂,富顺总说,合理的结构能让一个并不规则的东西稳固。这些,没有人告诉他,也不是在任何书本上看来的。富顺把他的这些想法告诉过杨桂英,桂英觉得他简直是异想天开!可是淑芬并不这么认为,淑芬说,有个叫阿基米德的人说过,“给我一根杠杆和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富顺并不知道阿基米德是谁,但他突然对这个拗口的名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异形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五毛钱,求着这个二妹一定要去买一本什么米德的书回来。
富顺一刻也没有忘记回烂泥沟的事儿!可是他该怎么回去呢,少言寡语的养父早就给他准备了自己制造的竹草纸(纸钱的一种),可怜的孩子,看着这一堆草纸,他该怎么找到回家的路啊,就算回去了,他还能找得到父亲的坟墓吗?还有母亲和继母的坟墓,他们的坟可都散落在不同的地方呀!
但愿那个木匠说的都是假的,但愿哥哥和弟弟都还在家,就像小时候父亲等待着他们回家那样,一起坐在阶檐翘首以盼,可是,他该给弟弟带点什么回家呢?哦,杨妈妈的柜子里还有些糍粑,弟弟最喜欢吃糍粑了,一定要带一点。还有那几本书,关于几何图形的书,哥哥一定是喜欢的吧?还有大伯和三叔……算了……一定是这他们怂恿的,要不那么疼爱他的哥哥怎么会把自己送到这里来呢?
快六年了,富顺觉得自己是苟活着,挨了多少打、遭了多少骂、受了多少人的白眼?但是善良的孩子依然感激杨家能让他活着,让他渐渐地从一个小孩子变成了可以挑水劈柴、可以耕田犁地、可以下堰放水、可以开山修路的“男子汉”。他感激有桂英这样善良的穷孩子把他当朋友,有淑芬这样的妹妹让他知道知识的魅力。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放下了所有的恨,如果真的要彻底离开,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淑芬娘叫过来两个孩子,强忍着眼泪——正月家里有人哭是不吉利的。她说,六年前她带富顺走的是弯路,故意绕了很远,其实烂泥沟并不远,到了石桥公社沿着石桥河一直往上游走上四五里路就到了,富顺家的刘家大院不在沟里,还得顺着沟往旱田岭走上一小截。他对富顺说:“顺儿,我晓得你不愿意叫我娘,我们家也没得出息,你过来不但没读到书,还跟着遭这么多罪,我们杨家对不起你,你回去看下也好,也许你大哥现在有出息了,那你回去就不要来了!”富顺低着头没有说话,看了看翘着断腿坐在阶檐的杨拝子。其实两口子都明白,富顺的大哥可能真的不在石桥了,否则,怎么会这么多年从来都没见打听过。她娘接着把淑芬拉到一边儿,说:“你和哥哥一路去,见到刘家人要客气点,富顺烧纸你也跟着磕个头,他原意回来你就和他一路回来,他不愿意回来你也在那边住几天,三五天他还是不回来你就自己回来!”
淑芬点了点头。其实这姑娘心里明白着呢,富顺哥怎么可能不回来,既然在让他去,爹妈肯定早就打听好了刘家的情况,自己陪着去不过是怕富顺哥受不了打击,安慰着点罢了!
吃过早饭,她娘在小背篓里放上些纸钱香蜡,麦饼干粮,一长竹筒杯子开水,还有一盒儿火柴,打发两个孩子上路了。淑菲嚷着也要去,被杨拝子一声厉喝给止住了!
兄妹俩踌躇着往石桥乡走去,富顺不止一次地回头看了看那几间破瓦房和茅草屋,他仿佛听见了老黄牛“哞……”地嚎叫,他站在大石头田边,看着被自己打的乱七八糟的碎石,还有田里刚冒出新芽的麦苗和胡豆苗。“淑芬,要不……要不我们不去了吧?”富顺看着二妹,犹豫不决地问道。
淑芬也不晓得怎么回答是好,看着富顺哥,她知道“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凄凉,尽管他还没有“鬓毛衰”,可是五年多的光景,谁知道曾经的那个故乡变成了什么样子了呢?更何况,从“大革命”到“包产到户”,石桥的农村早就换了模样。“还是去看看吧,哥,去去下午就回来了!”淑芬给哥哥打气。
“嗯……可是……”富顺把要讲的话吞了回去,“可是我怕找不到路。”
淑芬知道富顺更害怕的是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却一切都变得陌生,熟悉的人早已消失不见。“问嘛,有张嘴怕个啥,一路问,到了公社就好办了,公社的路我们晓得噻,娘说了,到了公社跟到河走。”
富顺提了提肩膀上的背篓,接着往石桥走去。石桥不逢集,可是正月的街上就像赶场一样热闹,离集市近的人家都到街上来看热闹。舞狮队每年初一到十五都在石桥拜贺开张的商家和行人,戏楼有县城里请来的戏班子唱川剧,政府的食堂里摆了一台彩色电视机,挤满了人在那儿看这稀奇玩意儿。兄妹两个并没有在街上逗留。一来他们害怕舞狮队过来拜个年,张嘴讨喜的时候自己兜里拿不出钱来;二来他们的粗布新衣裳比起街上“吃供应”家的孩子们的棉布花衣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顺着石桥河往西,富顺有了些记忆。那该是两三岁的时候吧,父亲牵着他和哥哥的手一起赶场,父亲总有用不完的粮票和布票,给他们兑些好吃的凉粉儿和锅盔,还有花布衣裳。可是路却是模糊的,管他呢,一直走吧,娘说有四五里,总得走上一阵子!
想起粮票,富顺有些饿了,坐在路边把竹筒拧开,连同一个买面饼一起递给淑芬。二妹喝了一口水,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哥,应该不远了吧,我们有个同学就是烂泥沟的,他说走路都没得好久就到了,我们都走了好久了,你看那边都是河尽头了”
富顺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搞不清楚还有多远,正好过来了一群串亲戚的人,“嬢嬢,我问下,这边儿到刘家三队的大院子还有好远哦?”
“跟到这个坡坡上去就到了!”一个四五十岁的阿姨回答道。
听说要到了,淑芬几口就咽下了饼子,可是富顺却慢吞吞地整理着背篼,他还在犹豫着。“哥,走了,搞快点儿,马上到了。”淑芬比富顺哥要兴奋得多。
“哦。”富顺应了一声,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山上走去,他仿佛看到了大哥握着红宝书嘻嘻地笑,队长不就是在那个院子里宣布的大哥是“先进人物”吗?
一切都真的变得陌生起来了,烂泥沟的田地哪里还有“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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