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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威遽然而惊,知道少女那张孩子般天真纯洁的脸不知不觉地让自己放松了警惕,一面暗骂自己大意,一面装出副窘迫的模样来。
少女噗哧笑道:莫非你还是个鲁男子,从未涉及过花街柳巷不成?
她果然会错了意,只是常威纵横花丛几年,竟被当做了一个雏儿,她未免错得太离谱了,常威强忍着没笑出声来,可嘴角却已泄出笑意。
少女这才恍然大悟,脸上蓦地飞起一道红霞,瞪了他一眼,迳直向东行去。
百花楼竟然就在粉子胡同的最东头,离宁白儿家所在的缨子胡同和粉子胡同交叉的路口仅有百步远,而就在这百步里,胡同两侧一溜都是红灯高悬、脂粉流香的秦楼楚馆,数一数竟有七家之多。
果然叫粉子胡同呢!常威心里暗忖,不期然地想起了宁白儿,她当初管辖的教坊司几乎就是官办的妓院,想来与这些风月场所大有来往,不过,俗话说大隐于朝市,锦衣卫的人选定粉子胡同,看来不光是为了靠近邓府,也隐含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最安全这个道理,高文彩的能力果然不错,值得栽培!
进了百花楼,那少女却似轻车熟路。唤来一中年龟奴,他见两人衣着光鲜,自是不敢轻慢,可待常威说要见白牡丹,他却颇为失望,挤出个笑脸道:白大家好是好,可她毕竟只有一个身子不是,哪儿能伺候过来这么多大爷?
旋即又换上一副诚恳的表情:再说了,今儿晚上点白大家的主儿,等闲人也惹不起哩!
常威瞥了一旁惊疑的少女一眼,塞了块碎银,笑问道:是谁这么大来头?
公子您想想看呀,白大家在敝楼两载守身如玉,昨晚却心甘情愿留他过夜,他该是个多大来头!
少女虽然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可神情却轻松下来,显然她知道那人就是她哥哥。
这么说来,他身份还真是不得了啊!常威感慨了一番,招呼龟奴到近前,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半天,又递给他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他顿时换上了一副阿谀面孔,点头哈腰地连连说是,目光溜了少女一眼,然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少女狐疑地望着常威,好一会儿才突然道:你……和他说什么了?
天机不可泄!常威故作神秘道:既来之,则安之,百花楼的姑娘你总要见识一下吧!
话音甫落,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带着一阵香风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见到屋里两个俊美少年,四女俱是目光大盛,对视一眼,或豪放、或扭捏,各自来到心仪的对象身边坐下,斟酒添茶,然后蛇一般地缠了上来。
去!少女打掉探向她胸腹的小手,呼地站了起来,一脸愠色的瞪着常威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常威也呵斥那姑娘道:我妹妹虽然顽皮,可你们也该有点分寸,大家一起吟诗做画岂不美哉!
又对少女道:她们可是百花楼里最着文采的姑娘,学问比起寻常的大家闺秀来,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呢!
骗人!
一句话常威就知道她对风月场只是一知半解而已,不由微微一笑。
那四个姑娘也早从龟奴那里知道她是个女儿身,此刻听到少女不加掩饰的声音倒也并不惊讶。
公子说笑了,咱们姐妹哪敢说有什么文采,真正有文采的是白大家哩!
坐在常威身边的那个清秀脱俗唤做云仙的姑娘淡然笑道:短歌有咏,长夜无荒,咱们姐妹只是靠这些词曲儿打发时间罢了。
你知道陆机?少女惊讶间收拾起轻视的目光,缓缓坐了下来,她神情一专注起来,浑身上下顿时散发出一股雍容华贵的气息,跟常威从皇宫里体会的那种皇家风度极其相似,想来皇家定是有一整套的手段来训练这些金枝玉叶之人。
姑娘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都向少女投去关注的目光。
少女沉吟俄顷,对云仙道:我且考考你,毛诗正义中蟋蟀一篇序言中言及此诗乃是刺晋僖公,申曰好乐无荒,此无荒与陆机诗长夜无荒中的无荒同解否?
云仙张口结舌,顿时被考住了,半晌才端起酒杯,恭敬道:云仙不知小姐学富五车,班门弄斧,让小姐见笑了,当自罚一杯!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少女旁边的两个女孩敬佩地望着她,目光已透着几分爱慕。
常威心头却是一愣,这丫头才多大年纪,竟然通晓诗文?眼神便有些诧异。又想起方才自己挑逗她说钻穴逾墙,她竟诈做不知,暗惊她心机之深。
少女似乎看出常威的心事,不由得意的一笑,挑衅道:李兄替云仙做答如何?
常威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毕竟还是一丫头啊!朗声笑道:那好,我就来替云仙扳回一阵。略一沉吟,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此无荒大异于彼无荒。陆机《短歌行》乃是劝人行乐毋失其时,长夜无荒,当然是指通宵无歇了,正如楚辞招魂娱酒不废,沉日夜些中的不废……
正说话间,突听隔壁传来老鸨的笑声,上来就是连珠似的道歉:都是奴家不好,奴家该死,怎么就没想着再调教出几个白牡丹呢,倒让两位爷白走了一趟。
她压低声音:可话说回来,两位爷兴许还不知道吧,昨儿牡丹她房里也留了人了,所以就算她今儿有空,我也不敢给两位爷送来呀!这两丫头可是正儿八经的清倌儿,最补男人,只是……
倒不是非白牡丹不可,不过听过她名字罢了,就这两丫头了。至于银子,一切好说,妈妈你开个价来。
那苍老而阴柔的声音听起来竟有点耳熟,常威一愣神,少女却在一旁催促道:那好乐无荒又怎么解释?
此荒乃当惑溺解,如太康周幽,君之荒者也,尚书云:内作色荒,外作禽荒是也……
嘴上一边解释,耳朵一边听隔壁的动静,那老鸨和老者定下了百两**银子,想来那两姝该是姿色不俗,老鸨要走,屋里另一人道:妈妈,可有唱小曲儿的,或者弹琴的也成。
老鸨笑道:真巧了,昨儿刚来了个姑娘,说是会弹琴,想借百花楼赚点银子,奴家听她弹得倒还顺耳,可究竟水平如何却不知晓。您哪,一看就是个行家,正好请您帮我考考她,若是中您的意,我就把她留下。
这面少女拊掌而笑:你倒真有点学问!寻常学子只知死读四书五经,要他说出这么一大堆道理来,不难死他才怪!
又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你落了第,原来功夫都用到了旁门左道上。
说得众女都抿嘴笑了起来,倒是云仙毕竟年纪稍长,善解人意,忙给常威斟了杯酒,柔声道:听说今科的状元也曾是个落第的举子,公子倒也不必烦恼。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我才不会烦恼呢!
饮尽杯中酒,常威冲少女道:倒是你这话听起来颇有点老气横秋。
隔壁传来听惯了的嬉笑声,说的也都是些**的话儿,常威便收回六识,心道,这世界千罗万象,总有相似之处,就像眼前这个丫头,竟和自己三分相像,说话声音相近的自然也大有人在,自己倒是多心了。
算你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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