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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九裹了毛大氅坐在东厢的窗跟前,一边哈着气取暖,一边第七遍抄写宗学里夫子罚下来的《大日经疏》。
她的时候念学调皮,他们青丘的先生也常罚她抄一些经书,但那时她的同窗们的老爹老娘大多在她的老爹老娘手底下当差,因这个缘故,他们每天都哭着抢着地来巴结她,一向来先生让她认的罚总是早早地就被这些懂事的同窗们私下代领了。她念学念了那么多年,学塾里正儿八经的或文罚或武罚一次也没有受过。不料如今时移事易,她自认自己三万多岁也算得上有一些年纪,堂堂一个青丘的女君,此时却要在区区一个比翼鸟的宗学里头抄经受罚,也算是十分可叹的一件事。
她由此而得出两个结论,一,可见强龙不压地头蛇,老祖宗诚不欺她;二,可见一个猪一样的队友抵过十个狼一样的敌人,老祖宗再次诚不欺她。地头蛇是比翼鸟一族那个严厉的宗学夫子,而猪一样的队友,自然唯有燕池悟才配得起此响亮名头。
事情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田地,半年来凤九也时常地考虑,考虑了再考虑,只能归结于时命。
半年前她不幸同燕壮士落难掉至梵音谷中一处突出的崖壁,两人和和气气讲了一两刻故事后又不幸从崖壁上掉落至谷底,最后不幸砸中了长居于此谷中的比翼鸟一族的二皇子,就一路不幸到如今。
那位二皇子皇姓相里,单名一个萌字,全名相里萌,人称萌少。
因比翼鸟一族历来有未成婚男子不得单独出谷的定则,但萌少他虽未成婚却一心向往谷外的花花世界,蓄了许久时力挑了一个黄道吉日打算离家出走,没想到刚走出城门口就被从天而降的凤九给砸晕了。
燕池悟垫在凤九与萌少的中间,其时也很晕,凤九则更晕,待清醒时二人已被拘拿往比翼鸟王宫的大殿前。王座上坐的是阖族女君,也就是萌少他娘。
凤九虽诸多功课不济,所幸上古史学得好,晓得比翼鸟一族曾同他们青丘结过梁子,如今自己算掉进比翼鸟的窝里了,万不可亮出身份,给燕使了个眼色。神经比铁杵粗的燕盯了她半晌,未曾领教她目中真意,不过幸而原本他就不晓得她乃青丘的帝姬。
砸晕皇子之事可大可,皇子若长久醒不来这事就算大,皇子若及时醒来一旁再有个讲情的此事亦好。
凤九很运气,萌少他醒得很及时,浇熄了座上女君作为慈母的一腔熊熊怒火。原本判二人发落至死牢,中途改往水牢押着。但这厢水牢的牢门还没拧开,却又传来令旨是不关了,速将二人恭敬地请回上殿。
凤九一派懵懂地被簇拥至此前受审的大殿,听方才有人急切赶至殿中替他二人讲了情。验明他二人原是一河相隔的夜枭族的王子并他妹妹,因仰慕邻族宗学的风采,一路游学至此地,才不幸地砸晕皇子,纯属一个误会。
凤九私心里觉得这才是个误会,但女君竟然信了,可见是老天帮衬他们的运气,不可辜负了老天爷。
一番折腾后的二次上殿,殿上的女君一改片刻前金刚佛母般的怒容,和蔼又慈悲地瞧着他们,亲切又谦顺地颁下敕令:二人身份既是同盟友邻的友客,又是这样热爱学习,特赐二人入住王族的宗学,一全他们拳拳的好学之心,二来也方便两族幼一辈间相互切磋云云。
比翼鸟的朝堂上,凤九原本觉得,自己虽然一向最讨厌学塾,但好歹念了万八年学,拘出来一些恬淡性子,再重返学塾念一念书不是什么大事,忍一忍便过了,但燕壮士如此狂放不羁之人想必是受不得宗学的束缚,怕忍不了那一忍,搞不好宁愿蹲水牢也不愿对着书本卷儿受罪。
有这么一层思虑,凤九当日当时极为忐忑,唯恐燕池悟蓦然出什么话来使二人重陷险境。这种事,她觉得以他的智商是干得出来的。但没想到燕当日居然十分争气,他原本神色确然不耐,上殿后目光盯着某处怔忪了一会儿,不耐的火花竟渐次湮灭,微垂着头做得反倒像是很受用女君的安排。
亏他生得秀气,文文静静立在那里大家也看不出他是个魔君。彼时凤九沿着燕池悟的目光瞧去,两列杵在殿旁像是看热闹的臣属里头,燕目光定定,系在一位白衣白纱遮面的姑娘身上。她不由多看了这位姑娘两眼,因燕的反常还特地留了心,但恕她眼拙,这个年头穿白衣的姑娘委实太多,以她本人居首,她着实没有从她身上看出什么道道来,遂收了目光作罢。
是夜,二人在比翼鸟的宗学落了脚。
初几日,凤九还时常想着要找空子逃出这一隙深谷,经多番勘察探索,却发现着实上天无路遁地无门。若是法术在还可想一些办法,但此地怪异之处在于,仅王城内能用上法术,一旦踏出王城,即便只有半步,再高妙的术法也是难以施展。她曾经自作聪明地在城中使出瞬移术,想着移到谷外是不可能,但移到谷口也算是成功了一半。最后的结果是她同燕从城西移到了城东某个正在洗澡的寡妇家中,被寡妇的瞎子婆婆操着笤帚打出了门。
眼看竟像是要长久被困在此处的光景,起先的半月,凤九表现得十分焦躁,一日胜一日的焦躁中,难免想起致她被困此处的罪魁祸首——一十三天的东华帝君。虽然她心中绝意要同东华划清界限,但考虑到谷外虽有众生芸芸但只得东华一个活人晓得她掉进了这个梵音谷,她还是很渴望他能来救她。当然她晓得她坠谷之前曾经得罪了东华,指望他三四日内就来营救不大可能,所以她给了他一个平复缓和情绪的过渡期。她觉得若他能在一月内出现在她面前捎她回去,他擅自将她拐来符禹之巅致她遇险的罪责她也就大度担待了。虽然传此梵音谷历来是六十年开一次,但她相信东华若愿意救她,总有进来的办法。
但一月、两月、三月过去,她没有等到东华来救自己。
梵音谷入夜多凄清,凤九裹在蓬松的棉被中,偶尔会木然地想东华这个人未免太记仇,即便只是出于同为仙僚的情谊,难道竟丝毫不担心她这个辈的安危?可翻个身一转念又觉得这也是不准的事,从前做狐狸时她就晓得他一向对什么人什么事都很难认真,大约这世上,只得姬蘅一人是个例外吧。
她平日里许多时候表现得虽稳重,但毕竟年纪还没到如此看得开的境界,就东华未救她之事短暂地委屈了几日。数日后终于打起精神来脚踏实地地盘算,觉得既然如此,只能等六十年后梵音谷再次开谷了。其实静心瞧一瞧此处,也很不错,比她从前在太晨宫当扫地的婢子强出不知多少倍。家里头大约会找她一找,但也无须忧心,他们晓得她出不了什么大事。她想通这些,精神也长起来。
作为同落难的难友,燕池悟瞧着她兴致比前几月高出不知多少,由衷地开心,领着她出去吃了几顿酒,又宽慰了她一些人生需随遇而安才能时时都开心的道理,将她一颗心真正在梵音谷沉定了下来。
此去,不知不觉就过了半年。
雪霁天微晴,凤九阖上抄了十遍的经书,心翼翼将洒金宣上未干的墨迹吹干,捏着四个角儿将它们叠好,盘算着明日要彬彬有礼地呈递给夫子。
她有这等觉悟着实很难得,这个夫子授他们课业时主授神兵锻造,但本人是个半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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