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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一声闷雷炸响,赵匡胤从龙桌上抬起头来,觉得还颇有些昏昏沉沉。
猛然间,他忆起方才所做的那个恶梦,不由得心胆一惊,霍然站起了身来。
旁边待立的内待连忙跪倒在地,轻声说道:“官家,奴才张远当值待候。”
他这才定下神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四周。
龙袍还穿在身上,束发紫金冠也丝毫没乱,置身的金殿虽然看上去有些怪,那个内待自己也不认识,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自己还在大宋的皇城中,幸好方才的一切真的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
可是明明都已经冬天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雷雨呢?而且自己的身上,穿着的居然是夏季的冠冕。
他皱起了眉头,对尤跪在地上的内待问道:“你是新来的内待?刘思呢?怎么他不当班?”
那个内待抬起头,一脸的惘然:“回皇上话,小奴自绍兴六年进官伺候官家,已有五年多了。刘思……刘思……小奴不认识,小奴……小奴不知道。”
赵匡胤摇了摇头,心思却还全沉在方才那个梦里,并没有太听清楚这个糊涂内待的话,只是一返身坐回了龙座上,沉声说道:“你去,把晋王给我找来。”
那个内待愣了一愣,浑身不由自主地发起了抖。
他抬起头,眼见赵匡胤双目如电,凝在他的脸上,他忽然双脚一软,就这么拜伏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到龙案前,连连磕首,颤声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赵匡胤微微一愕:“大胆奴才,朕让你去宣晋王,你来请什么罪?!”
那个内待抬起头,好半晌才强忍住牙关相叩的颤抖,勉强开口说道:“皇上,我大宋立国百余年来,只有过一位晋王,那就是我们的太宗皇帝陛下啊!”
内待声音虽轻,听在赵匡胤耳朵里却不啻惊雷闪电,他霍然站起,撞得龙椅都为之后倾,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口中喃喃念道:“大宋……立国百余年?太宗皇帝……太宗……”
恍惚间,他的眼前,似是又回到了方才那个奇怪的恶梦。
…… ……
那是天宝九年,一个雨雪纷飞的黄昏。
轻雨卷着雪,漫盖了整个汴京城。
万岁殿里,四角的炭炉中正燃烧着红桧制成的无烟炭,火光正旺,却没有一丝烟雾自炉嘴里逸出来。与当今的大宋天子赵匡胤对坐在大殿中间酒桌上的晋王赵光义,看见桌上瓷火锅的火光渐渐淡了下去,四顾扫了眼空荡荡的大殿,皱眉唤了起来:“来人!来人!”
赵匡胤却是自顾自站了起来,亲手拈起炭火填入瓷火锅中,大笑道:“二弟,你怎么忘了,是我亲自下令他们退出百步,百步之内,不得有任何声响惊扰你我的酒兴。我敢跟你打赌,哪怕你一刀刀慢慢斫下他们的头,他们也不会发出半声响动。”
赵光义脸上闪过一丝嫉妒与羡慕交织的神sè,旋即被恭顺替代了,忙接过赵匡胤手中的活计,苦笑道:“我可不敢跟皇兄赌。自皇兄杯酒释兵权后,天下兵马,被皇兄训练成如臂使掌的钢铁部队。有这样无敌的铁军在手,横扫天下,指rì可待。”
“天下……”赵匡胤望着窗外朦胧的雨雪,略带酒意的脸上泛出一丝兴奋的神sè,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早在四十岁前,他的功力已经臻达大成境界,岁月风霜未曾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那尤如大理石雕成的棱角分明的脸上泛起一丝冷酷的笑容:“北汉,北辽……”
赵光义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好似嗅到了一股血腥味,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皇兄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畏惧,尤其在这些年来征战四方,看多了他那根蟠龙棒尤如一条狂暴的巨龙,在战场上搅起一片片血池肉海、残肢碎片之后,这种畏惧感更是与rì俱增。每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意味着不知道又有多少男儿要埋骨沙场,又有多少颗人头会在顷刻间落地,以至于自己每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sè,都不自觉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就是权力。
一朝大位在手,自然可以呼风唤雨,生死予夺。
赵光义暗暗捏紧了拳头。
赵匡胤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自顾自地说道:“北汉割据黄河北岸,辽国手握幽云十六洲,我大宋虽自命衣冠正统,实则朕也不过是区区中原一隅之地的皇帝而已。”
“所以”,他转过头,看着赵光义,赵光义不由得心下一虚,松了拳头,耳边却听得赵匡胤说道:“在我有生之年,或许不能平北汉,灭辽邦,一统天下,但我们大宋终有一rì,要将这个自唐末之后分裂百年的山河重归于一,光义,你要答应我。”
赵光义心头一热,脱口应道:“皇兄,你将江山社稷交在我手上,我必定……”
赵匡胤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对你、对德芳我都这么说过,这个天下始终都是你们的,你们不管谁来当这个江山之主。都要团结一致,并力北向。打虎不离亲兄弟,你们的敌人不是自己人,而是那还占据着我们半壁河山的逆汉与北辽。”
赵光义的心又慢慢冷了下来,赵德芳是赵匡胤的亲生长子,素有仁孝之名,这两年赵匡胤给赵德芳派了不少差使,风头之盛,明显要压过自己这个皇太弟。
他低下头,生怕让赵匡胤看到自己嘴角的冷笑。
是啊,自盘古开天地以来,除了那传说中谁都没见过的尧舜三代,有哪个皇帝会不把天下传给自己的儿子,却交给自己的弟弟。
要得到这一切,只有自己动手去抢。
赵匡胤看赵光义低头不语,也自微微苦笑,他自小最疼爱这个弟弟,但看他的权力yù实在太大了,是以借着酒意故意出言试探,却果然,他还是看得太重啊。
慢慢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