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廷辩(第1/1页)权臣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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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天气已渐为炎热,尤其午后蝉噪,更是令人心烦。皇帝也避暑,日常理政治事已由太和殿移至未央宫,那里树木葱茏,三面流水,是整座宫闱最幽凉的所在,但正因为树木密植,夏蝉也特别多,小太监们日日忙碌,尚且粘之不尽。

    皇帝年轻时睡眠极好,沾枕可着,步入知命之年后则完全反了过来,只要有些微声响,便能将他惊醒,惹出一阵暴怒。俨然,老人有起床气。因此只要午膳过后,随侍在圣驾周边的所有人便会立时精神紧张起来。

    早朝过后,皇帝因理南境政务而神思略加倦怠,用膳时未央宫外蝉声复起,顿时眉生怒意。小太监们吓得魂不附体,手忙脚乱地拿着粘杆四处打蝉,打到午膳用罢,仍然偶有弱弱的蝉鸣。文远侯进宫的时候,他好不容易静心沉神,欲想睡去,自然不想见任何朝臣皇子,后来听说文远侯是特意来诉冤的,心中有些困惑,方按捺住怒意传谕见召。

    可是随后进入未央宫中的文远侯的模样,却令皇帝吓了一跳,不免吃惊于这位一品军侯难得一见的狼狈。皇帝眉睫微挑,微微沉吟后,方语调清和地问道:“陆卿,今日不是你的寿辰么?如此良时,何故这般委顿啊?”

    “容陛下如此惦念,老臣实在是感激涕零无以言表……”文远侯红着双眼,伏拜在地,“只是请恕老臣无礼,特来申冤啊……陛下。”

    “陆卿,你这是怎么了,慢慢说。说清楚。”皇帝敏锐地感觉到出了大事,脸立时沉了下来。

    “老臣儿子于昨日……被杀了啊!”

    “死……死了?”皇帝一掌拍在面前的御案上,气得脸色煞白,一只手颤颤地指着文远侯,“你把话说清楚,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在天子脚下,何人胆敢无故行凶?是谁这么悖乱猖狂?”

    “陛下。”文远侯以额触地,叩首道:“您是知道的……老臣三代单传……只有这一根独苗啊!可就在昨日,那云阳府客卿李兰竟将老臣儿子,依左督卫军法处置……斩首示众了啊……这可让老臣怎么活啊!”

    皇帝觉得好像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似的,脑门发烫,四肢冰凉,气得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内侍急忙过去拍背揉胸,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仍是周身发抖。不过令他这般生怒并非陆丘的死,而是文远侯的通天手腕。

    “陛下。”文远侯见皇帝神色不明,心中更急,又抹了一把眼泪,“老臣知道自己教子无方,小儿也确实闯下大祸,但罪不至死啊……但求陛下感念老臣竭心尽力效忠多年,年过四十方有一子的份上,恳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觥筹交错且酒过三巡后,在和气致祥的表象下,此间气氛愈发显得压抑,好在诸人皆是历经过大风浪的人物,略加定神,便按捺住了胸襟惊悸,纷纷起身遥祝文远侯佳寿之词,文远侯微笑着还未答言,侯府一名管事突然从水轩外快步奔来,因为慌乱,下石阶时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袍,砰地跌了个狗吃屎,又忙着起来快跑,可谓是连滚带爬趋至文远侯面前跪下,神情有些仓皇,喘着气道:“禀……禀侯爷……出大事了……小侯爷他……”

    文远侯脸沉了下来,皱眉道:“这般莽撞,成何体统!快说,我儿如何了?说清楚!”

    管事蜷成一团,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颤声道:“神机营主将依军法处置……将小侯爷……斩首示众了!”

    文远侯一时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地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小侯爷被斩首示众了!”

    这句话就如同一个炸雷般,一下子震懵了堂上几乎所有人。文远侯面色铁青,眼前一片模糊,看不见堂上众多京里贵胄,看不见任何东西,就好似孤身飘在幽冥虚空,一切的感觉都停止了,只剩了茫然,剩了撕裂般的痛,剩了让人崩溃的迷失。

    侍立在旁的管家担心地走近些,伸手想要搀他,却被猛力推开,几乎跌坐于地。文远侯根本看也不看他,几步冲下石阶,从府中亲卫腰间拔出一柄长刀,转身向府门冲去,俨然一副去神机营问罪的怒容。管家吓得脸发白,膝行几步抱住了侯爷的大腿,小小声地哭喊着道:“侯爷三思!左督卫无陛下明旨不可无故擅闯呀……侯爷三思!”

    “滚开,本侯管不了那么多!”文远侯急怒骂道,回手挥刀用力一劈,在画廊前朱红圆柱中劈出一道深痕,随后狠狠踢了管事一脚,大踏步转身走了。

    这一番动静不小,诸人不免彼此喁喁私语起来。管家惊觉扑爬出来看时,只瞥见侯爷杏红的衣袍一角消失在水轩外,再回眸看看柱上刀痕,顿觉汗出如浆,头上嗡嗡作响,全身的骨头如同一下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瘫软在地。

    反而文远侯一怒之下离开水轩,不坐步撵,不要人扶,走得委实太急了些,刚到侯府门前,便突觉眼前一黑,向后栽倒,幸而亲卫快速扶住,才没有伤着。奴仆忙取来安神香盒,吹了些药粉入文远侯鼻中,他打了个喷嚏,发红的双眸才渐渐清明。

    “侯爷……”亲卫为他捋背输息,扶到府门前山石上坐了,徐徐劝道:“贵体最为要紧,情侯爷节哀。”

    文远侯拿过奴仆递来的温毛巾擦了擦脸,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靠在亲卫的臂上,重重地喘息。时间一久,适才充盈于胸间的怒气渐渐消了,取而代之的心底一片怆然与悲凉,目中不禁落下泪来,佝偻着腰背咳嗽,脸上的皱纹,深的像是无数道沟壑,攸忽间被洪水冲垮,口中喃喃道:“我的儿……我的儿啊……”

    “侯爷,水轩那边的朝臣们,您打算……”亲卫问了半句,又觉不妥,忙咽了回去。

    文远侯抬袖拭了拭泪,咬牙想了半天,面色犹疑不定,也无人敢催问他。足足半蛊茶功夫过去,微微沉吟,他方语调甚是沉痛地吩咐道:“不用管他们,你马上备马,要最快的马,本侯要进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