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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那时我以为那人会是楚怀英,以为他会是我的救赎。后来……”她没有细说,神情却是怅惘与凄凉,复又扬起一抹笑容,带着历尽沧桑后的明彻和超脱,“后来,有时候,我甚至相信:只有破碎的东西才是美丽的。慢慢地,开始痴迷于一些破碎东西。喜欢断树残枝萎叶,也喜欢旧寺锈钟颓墙;喜欢庭院深深一蓬秋草,荒芜石阶点点青苔,也喜欢云冷星陨月缺,柳败花残茎衰。这些破碎的东西是那么平常,那么清淡,那么落魄,甚至那么狼狈。它们从光艳十足无可挑剔的巅峰骤然落地或是慢慢地坠下慢慢地沉淀慢慢地变形,然后破碎,然后走进我的视线中,走到辉煌已让位给别人的今天。同样,很残忍的,我相信破碎的人生才最美丽。喜欢苍老的人记起发黄的青春,孤傲的人忏悔错过的爱情;喜欢英雄暮年时的忍痛回首,红颜逝去后的对镜哀思。喜欢人们在最薄弱最不设防的时候挖出自己最痛最疼的那一部分,然后颤抖,然后哭泣,然后让心灵流出血来。每当这时候,哪怕我对眼前的人一无所知,我也一定会相信:那些辛酸和苦难以及那些难以释怀的心事和情绪,是他生命中最深的印记和最珍爱的储藏。只有等他破碎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自己最真实的容颜。我曾顾影自怜,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就如同它们一样破碎不堪,如今身边却多了个你,真是何其有幸。”
她的神情中蕴含着难以诉说的悲欢离合,蕴含着永恒的感慨和无限的伤痛。可也正是这种悲哀而持久的美丽,直接触动了慕致远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让他随着她欢笑、叹息或是沉默。慕致远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在她的银发上落下了细碎的吻,珍而重之。
惹她伤怀,慕致远极为不忍,怀着歉疚之情转移话题:“嘴里说喜欢我,却做着伤害我的事情。快说,舅舅给你的那几个崔氏子弟你如何处置了?”
“你不是不关心的麽?”瞟了他一眼,带着审视与清浅的欢喜。
“你这死没良心的,我不问,你就不能主动说麽?”他抵着她的额头,恶狠狠地道,“舅舅说崔氏子弟五服之外并非无才俊,我怎能不在意?嗯?”
“子归,你方才给我买的不是酒,是醋,百年陈醋。”她笑得明媚而又得意,到底还是心甘情愿地将左手放到他温暖的大掌中,轻声解释道,“崔家,枝繁叶茂,总有些孩子因为太年轻,且太聪慧而犯错。族里会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们必须隐姓埋名外出历练,倘若没有经过考验且不知悔改,那么就会被舍弃。自从我去燕北后,舅舅每年都会选一批犯错的孩子送到我身边,他们帮我挡了不少明枪暗箭。”
“世家大族总有一些残酷的规矩,可这也是他们能够屹立不倒的根本。”慕致远宽慰她,还不忘调笑,“不知道舅舅喜不喜欢我这外甥女婿,反正我是开始有些喜欢舅舅了,并且心怀感激。”
二人絮絮低语,一路说说笑笑往妙音寺缓缓而行,温柔缱绻。
梅花不是娇贵的花,愈是寒冷,愈是风欺雪压,花开的愈精神,愈秀气。在花丛中,或仰,或倾,或倚,或思,或语,或舞,或倚戏冬风,或笑傲冰雪,奇姿异态纷呈,令人流连忘返。再配上花散发出的香气,清逸幽雅,别具神韵。屈曲盘旋的枝干,片片鲜红的花瓣,一丛丛鹅黄的花蕊,组成一朵朵玲珑的梅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幅美丽的画,迎着凛冽的寒风,傲然怒放,浑身充满生机,使惨白的世界也有了生机。
妙音寺之巅,白雪皑皑,人迹罕至。目之所及,寒梅朵朵;侧耳倾听,梵音阵阵。取山间之清泉,腊梅之清香,煮酒论史,薄酒微醺,花至半开,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人我两忘,不亦快哉!
两人相对而坐,各倚一树梅花,发梢、肩头、衣襟、杯中俱落满梅花,二人宛若山间幻化而成的精灵。
万丈红尘,三杯两盏淡酒,却是难逃浮生事。
“圣上让我做说客,劝你发兵东夷。”面酣酒热之际,慕致远低声道。
“果然,酒是不能乱喝的。”秋惊寒举杯接住一朵盘旋而落的梅花,面无表情。
“我不敢让舅舅知道,也不想让你出征,可是圣旨年后恐怕就会下来了。”慕致远垂目懊恼地道。
“该来的总会来,你不必心怀歉疚。这事即便你不说,舅舅也会心中有数。否则,封王的旨意下来时,他为何丝毫不见欢喜。”秋惊寒抿了抿唇,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前方战况究竟如何了?百里不是出征了麽?舅舅与旷达为了让我过个清静的年,切断了外面的一切消息,我在府中耳聋眼瞎,虽能猜个大概,却不知内情。”
“沈翊病危,彭城便失去了消息,连天子召回沈翊的圣旨也没能送达。镇北侯在皖南宣州遇袭,折损过半,元气大伤。镇北侯虽骁勇善战,但是在地形地貌上终究是失了先机。”慕致远叹道,“其实,他在出征前有向陛下请求见你一面,估计是想向你问策。”
“他如今是镇北侯,已不可同日而语,陛下没答应也是情理之中。那时我身陷囹圄,他还想见我,倒也是难能可贵了。四五年之间,偏安一隅的东夷竟然也成了大气候,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江南巡视,北地战事,令东夷产生了强烈的忧患意识。他们深刻地明白,倘若再等个三五年,朝廷缓过气来,也就是他们覆国的时候到了。”慕致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担心东边的战事,可是最担心的却是你的身体。”
“倘若不是南边战事未止,北地将领不能调离,东边出师不利,陛下又何尝愿意用我这个病秧子?漠河之役后,如非必要,我已不再亲自披坚执锐,上阵杀敌。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她哑着嗓子低吟浅唱,“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死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她才二十一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却为了家国天下,心力交瘁,太早太早的带上了萎谢的气息。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就让我,最后一次出征吧。”她低声呢喃道,带着几分醉意,身躯往后重重一靠,抖落了一树的梅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一如她随风飘摇的命运。
“东征势在必行,我不能阻止,也无法阻止。但是,我会陪着你,想方设法陪着你。”慕致远学着她的云淡风轻,用最平淡的口吻说出最诚挚的诺言。
她没有回应,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带着苍白与苍凉,也许是不相信海誓山盟,也许是醉了。慕致远心中分不清是何种滋味,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她愿意在自己面前露出醉态,至少她已经开始信任自己。曾经无意听旷达说起,在燕北时,她便常喝醉,但即便是醉了也能沙场点兵,决胜千里,只愿在一人面前醉得不省人事,那人就是沈黑妞。
慕致远放下手中的杯子,缓步走到她跟前揽她入怀,细心地一一拂去她发梢、肩头与衣襟上的梅花。最后,在她微凉的额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半跪着身子给她系帷帽。
“慕……慕大人?”背后忽然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和又惊又喜的呼唤声。
慕致远微微蹙眉,不情愿地回首。但见一张鹅蛋粉脸,大眼睛顾盼有神,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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