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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姨娘中,独朱氏给人的印象最为浅淡。景晨听过,未大婚前,大爷每月去她屋里的次数便寥寥无几,她却从未抱怨生过任何不满。卑恭至极,亦不同余氏、宋氏亲近,只静静地生活在府中的某处。
没有交集、没有动静的女子,存在感极低,却往往最不该是能忽视的对象。
朱氏想留,便让她留。
景晨与她了会话便重新坐回桌案前,取了空白的簿本做记录,学习老夫人的处事方法。朱氏未曾主动靠近,总保持着距离,只是目光时不时地瞟去,待察觉到清风卷起的珠帘作响,那账簿页面“沙沙”不停翻动,便急急轻步走至红棱雕花长窗前,半掩窗扇。
每隔个时刻,景晨手旁的茶盏便会换上热茶,朱氏服侍地尽心,并未有发出半分干扰的动静。
这种女子,善解人意并不似无趣呆闷之人,可是红袖添香的佳选。
大爷怎的会不愿亲近?
老夫人给的账簿皆是有关金钗玉环等账目,数额颇大,起伏亦不。因为初次上手,临走前景晨还讨要了前几个月的账簿,这样对比助于学习。她无师自通的能力向来极强,虽后面的复杂看不通彻,但基本的交易银钱往来并不费力。
年轻女子心性难免浮躁,朱氏没有想到大奶奶竟是能半个下午都没有起身,总是低眉专注,默记书写。察觉对方有些疲倦,便走至西墙处的核桃木剑腿平头案前,白皙娇嫩的手打开藏香料雕桃花的黑漆盒,目光触及旁边的金珐琅九桃薰炉,方欲将香块放入,便听得微倦的声吟传来:“不必焚香。”
朱氏转身,瞬时就对上案前目光熠熠的景晨,轻语着解释道:“奶奶,焚香提神。”
景晨莞尔,言辞淡淡地回道:“香味弥漫,蛊人心智。”话中,竟是带着浓浓的惆怅。
大奶奶的语气……可是有意的?
朱氏忙合上盒盖,提步往前便低头道:“婢妾只是见奶奶忙了许久,许是该歇会了。”眸带不安地觑去,“奶奶可是饿了,婢妾吩咐人送些心来吧?”
景晨微微摇头,“不必了。”
朱氏的身子便不知不觉接近了些,触及景晨自作笔录的行字间,笑了就道:“奶奶的字写得真好。”
“你读过书?”
豢养以待赠人的女子有很多种,或是从调教,亦或是临时挑选。景晨不知晓朱氏的过去到底如何,此刻见她能认字,自是反射般询问。到底,大爷的三房妾室,唯有大姨娘余氏身世清白,虽为家碧玉,但比朱氏和宋氏到底高了一等。
“回奶奶话,婢妾幼时祖父曾教过些许。”
“哦?”景晨眸光微亮,女子无才便是德,朱氏幼年学文识字,想是有些出身。此刻沦落至被你赠我送的美妾,亦不知是如何心境了。
不知为何,景晨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瞅得有些乏累,索性就搁下了手中的细笔,端起银白朱流霞的茶盏,景晨呷了口便问道:“可知自己是哪里人?”
却是同她话起了家常。
朱氏倒是未有惊讶,平静地启唇回道:“婢妾祖籍京都。”
“京都……可是繁华。”景晨语气复杂。
那是锢了她一生的地方。
朱氏则以为奶奶是未有去过,故而才心生憧憬,便接话道:“不怕奶奶笑话,婢妾亦从未进过京。”
景晨微讶,片刻才恢复常色。是了是了,她过去也必是个颠沛流离的可怜人。忆起京都,总难忘曾经在定远侯府芳华园里的岁月。
犹记得那年冬日,白雪纷飞,她费尽心思欲要逃离,最后却失去了至亲。
唯此,天地间独她一人,再无依仗。
那是她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同命运挣扎,也是上辈子所为中最后悔的事!
可饶是端木侯府冷漠无情,然她的记忆却独独全留在那儿,入宫后的记忆零碎不堪,沉重地令她喘不过气,亦不愿触及。站起身走至窗前,推开往外,敞阔的天地间,翠绿枝头,嫣红缀紫,好不繁华热闹。
“你且先回去吧。”
似乎感觉到了景晨身上的冷肃,朱氏颔首退下。
今日且已相陪,足够。
葱白的纤指搭在红漆窗栏上,景晨的唇角浮现冷嘲。原来印在她记忆深处的,仍然还是那个欲离不得而反对自己逼迫无情的定远侯府。眨了眨眼,有恨有怨、有悲有哀,却又真真舍弃不了!
后/宫中没有了自己,端木家族可还有再将女儿送进禁苑?
便是心底,竟是隐隐仍有着不甘,那个生她养她育她毁她的地方,让她们十八个姐妹不惜生命自相残杀的家族,早就深深倾入内心,成为她灵魂的牢笼。
圆润粉白的秀指用力,在红漆木栏上留下浅浅刮痕。纵使景晨再不愿接受承认,然那已是不容辩驳的事实:端木家族,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因谋反之罪而被新帝株连九族。
凄美的笑容绽放,透着无比的悲痛。
后世若此,她的所有俨然笑话。
大爷回屋,听闻妻子在次间里看了整个下午的账本,忙提步走了过去。推开房门,入目的便是素装婀娜的身影半倚在窗前,低挽起的松髻发丝被风卷动,绕在她纤白的颈中,缱绻缠绕。那侧立的佳影不知为何,偏就是给人种寂寥的感觉,专注深邃的让人步子生沉。
桌案上的账簿仍在翻页,晚风尤带凉意。
她却好似贪简的女孩,如此单薄,任由清风拂动。
想什么能这般痴迷?浑然没了素日的灵敏。
许是惧于这种静谧,大爷刻意重声地走上前,含笑而柔地唤道:“涟儿。”
因动静回神的景晨转首,却因他的称呼而僵在原处。
这个称谓,提醒着她:自己只是替身!
前世眼见就得的名分,莫名失去;今生,可能拥有属于她自己的幻想?
不做楚景涟的替身,亦不做楚景晨的替身。
却又贪图现时的安稳。
眸尾处讥讽一闪而过,痴人梦,她便不该有这等起念。命运、人生,何曾眷恋过自己?
妻子的神情掩得极快,却仍被总细盯着她的大爷察觉,心口微滞。她的讥讽,可是在暗嘲自己?回想起清晨在荣安居帘后听着的谈话,她总是这般贤惠大度,无欲无求般的自处着。
直至这刻,大爷终于想通了几日来缠绕在他心头的疑惑:他的妻子不是无波无澜,而是从不曾表现在他的面前。
譬如方才,她倚在窗边深思的场景,那眉宇间哀愁难遮的表情,是他面前从未有过,亦不曾会有的。大爷不知晓妻子在那站了多久,猜不透她的心思,甚至不敢确定对方如此芳态,是否因为宋氏有孕的消息。
心底生出莫名的无奈。
景晨被他盯得心中不自在,身子却慢慢迎近,惯常的柔语响起:“爷回府了?可要换身衣裳,许是不久祖母处就该传饭了。”
永远不变的声调与内容。
大爷不答反问,转走至案桌前,盯着上方的隽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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