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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园子里点起琉璃灯,陆续有车马停在大门处。
宴是好宴,菜色偏重近京都的鲁味,还有朝鲜传统佳肴,酒水有葡萄酒,也有大米酿造出的清酒。
众人围坐在大圆桌边,没有照惯例叫外头出局的倌人,金悦府上自有豢养乐伎。几个朝鲜舞女穿着短衣长裙,合着鼓点翩翩起舞,面容温婉,韵律动人。
仝则左邻右舍的宾客,一个个也都很是健谈。
“久仰佟老板大名,你可是现如今引领京都风尚之人呐,从前常听内人和小女提起,对你是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方知年少风流,理当如此。”
“我正要做件灰鼠大氅,听说今年冬天会特别冷,该要提前筹备了。正好请佟老板回头帮我看看,如何既能保暖又能美观。”
“哦,单先生研究易经,研究得都能知未来事,连今冬什么气候也可以预先清楚知道?”
“暧,钱老弟这样讲不厚道了,怎么好调笑起老单来。”经营有十来个票号,还做着镖局买卖的单老板笑呵呵道,“你看看今岁夏天,不是热得反常?京都向来不缺雨水,眼瞅着七月要过去,咱们扳着手指头数数,可下过几场雨来?”
他瞟瞟四邻,压低了声音,“坊间都在讲,这是有人作怪,天怒人怨的结果。”
仝则听着,总觉他们是在暗指裴谨。举凡改革必然触及既得利益者,方方面面都会泼冷水,更不吝出来阻挠破坏。正想着,身边那位单老已凑过来,在他鬓边使劲闻了几下,“佟老板风雅得紧,这是熏的什么香?很是与众不同啊。”
仝则一笑,有意无意看向对面的金悦,“是朋友送的,他说自己调着玩,我也不是很清楚。怎么,是不是让单老觉着不舒服了?”
“哪里哪里,越闻越有意趣。”老头子作势,深呼吸了几口,笑眯眯道,“这样好香,女人家更是喜欢。都说佟老板生意经妙,最知道从什么人手里赚钱最快,看来此言不虚。”
仝则微笑应着,眼神似有似无往金悦那里飘去,只见金悦略微沉了沉嘴角,带着几分不悦瞪了那单老头一眼。
莫非这吃味了?可见金悦其人的占有欲还是蛮强的。
仝则为宽慰他,大方地笑了笑,其后又蹙蹙眉,大意是在表达他对老爷子这番亲密对话,其实也颇感无可奈何。
不过这个空档,仝则心里却已有了别的计较,其后佯装专注听老头说话,借着跟对方把酒的功夫,他翘起二郎腿,狠狠地一晃,刚好正踢在老头干瘪的小腿肚子上。
单老不由身子一抖,连带手中酒杯没有拿稳,红艳艳的酒水泼洒出来,一下子不偏不倚全溅在了仝则的袖口上。
老头登时慌了,眯着眼睛四下朝仆人要手巾,说要亲自为仝则擦干净。这番变生不测,引得众人也忘记了谈话,都朝这边看过来。
仝则手忙脚乱,半晌方抬头,似乎缓过神气,先安抚肇事老头,又笑对一桌子人道,“不要紧不要紧,我去后头清洗一下好。”
说着起身出厅堂,身后脚步声逼近,正是金悦追了出来。
“干脆去换一身,我瞧你身量和我差不多,不如先换我的。只可惜了你这一身好衣裳。”
“多大点事。”仝则不在意地笑笑,“我才喝了酒有点上头,你们的清酒真是厉害,喝时不觉得,过一会开始脑袋发昏。要说我这酒量是真不行,顺道也去清醒清醒再回来。”
金悦凝起眉,关切道,“我陪你去吧。”
“那如何使得,做主人的离席不成体统。你快回去,我最多三刻钟准回来了。”
仝则说着,咬了咬牙,伸手握住金悦,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直按得自己险些没掉下一身的鸡皮疙瘩。
金悦想想,只好作罢,“那好,你在旁边屋子里歇着,我让他们沏茶给你醒酒。”
仝则答应着,不想打发走金悦,身后竟还跟了个尾巴。便是那个叫金盛的,似乎是为特地来盯住他。
金盛斟了茶,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这么下去不行,仝则一面按揉太阳**,一面想着办法。
半天过去,他站起身来,步态摇摇晃晃,一直晃到金盛跟前,见对方皱眉,脑袋一个劲儿往后仰,显然是对他此刻散发的味道不大中意。
这是个眼神狠戾阴鸷的男人,身上混合有铁血气。大约是裴谨所说的,那种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日本武人。
直觉告诉仝则,这个金盛十分讨厌他,大概觉得他以色侍人,而且多半还把他想象成了怀据娘气的那类男人。
既然如此,他也不在乎“娘”上一把。
仝则痴痴地笑起来,目光游离涣散,伸出手攀上了金盛的胳膊,其后一个站立不稳,重心朝金盛倒去,整个人直愣愣地扑进对方怀里。
“好热,头好晕,你扶我去找张床,咱们歇会儿,好不好……”
说到后来,口齿缠绵,声音已低不可闻。
金盛绷紧手臂,全身僵硬,推开他人,良久才运着气道,“佟老板,我扶你去榻上坐。”
“嗳呀,这身上腌臜得很,我知道你要嫌弃的。我这个人呢,酒品是不大好,睡相也极难看。要不,我迷瞪两刻钟,你也不要光站在这里嘛,陪我一起睡会儿不得了……”
仝则边说,边把身子拧成几道弯,往人身上靠去。
这般**不堪,金盛瞧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嫌恶,当即一把推开他,“您先歇着,我过一炷香再来接您。”
“那你可记得要来啊,我等着,专等你……”
见仝则晃荡着,居然还想往自己身上倒,金盛一张冷脸快要拉出有八丈长,匆匆点了点头,转身夺门而出。
门一阖上,这厢的仝则立时恢复清醒模样。
眼下他身处这栋西式小楼,而他要的东西呢,不是在金悦书房,是在他卧室中。
平时不算多灵光的直觉,今天却频频冒将出来,那直觉告诉他,金悦多半会把协议之类的文件藏在之前那间屋子里——他有意带自己去,又在那里为自己涂上标记,难道是有所怀疑,又或许是在宣告他有恃无恐?
仝则推开一条门缝,走廊里空无一人。他悄悄闪身出去,避开园子里零星的仆人,直跑到大门处,想和守在车上的游恒先交代几句。
几家车马都停在一起,一群下人们正围坐着打马吊。游恒这人向来不亏待自己,此刻一头豪赌吹牛,一头还抽着不知从谁人那里搞来的旱烟,另有几个老车夫也在一旁吞云吐雾。
烟雾缭绕,远看好似仙境,近闻却能熏死大活人。
仝则站在仙境前,突然心念一动。之前等待客人时,他曾闻见金府一些下人身上有烟味,烟草味道会附着在头发上、衣服上,难以消弭,足能遮掩住他身上的香气,且一旦问起来,还能有下人可以为他当挡箭牌。
——感谢这个时代,真是刀剑与枪炮齐飞,鸦片和烟草共争辉……
想到这儿,仝则朝游恒招手,等人走近,他低声道,“给我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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