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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沉寂的黑暗中蔓延着无边的诡秘。战火硝烟的味道仿佛已经传至京中,鼓噪在空气中四散。杨坚静坐在小室内,烛光摇曳闪烁,映得他脸颊微红,豆大的汗珠悄然无声地从鬓边倏地滑落。
屋外有人轻轻叩门,半晌不见屋内应声,只得加重力度,并高声通报:“丞相,相府司录前来求见。”
杨坚冷不防回过神来,身上不由打了个寒战。“进来——”,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走进小室的是一个身高五尺、广袖宽衫、气韵沉厚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之前经独孤伽罗大力保荐的高颎,他自从归附杨坚后便被安排在府内当值,负责总录公文,举善弹恶。
“丞相,这里有几份例行的公文需要你签批。”高颎行过礼后,递上一沓繁复冗杂的文书。
杨坚皱着眉头盯着高颎手上的公文,冷冷丢出一句:“先搁在那边的地上,明日午后你再来取。”
高颎从杨坚那挂满沉厚愁闷之色的脸上看出他满怀心事,他思索着走到一旁,轻轻将公文放置在地后,却没有立刻退下,而是关怀备至地问:“丞相有何烦心之事,可否说予我听听?”
杨坚不料高颎竟有此一问,他猛然抬起头,惊疑地盯着高颎,上下打量许久后才吐露心迹:“昭玄啊,现在情况对我们来说很是不利。今日更收到密报,前方军心不稳,所以眼下急需派一可靠之人去做监军,督查内情,可是一时竟不知谁能胜任。”
高颎听罢砰然双膝跪地,他明亮的眼睛泛着大义澎湃的颜色,激昂请命:“属下不才,如若丞信得过我,我愿亲临军中完成丞相嘱托,绝不有辱使命。”
杨坚忙大步走到高颎身边,双手将他扶起,饱含无尽的情意。“可是昭玄……”愁苦不安的杨坚情绪稍有缓和,但下一刻他面容却又纠结起来,直直摇头叹息:“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你,但是又想到夫人之前透露,你年迈的母亲久病在床。此时若派你去阵前监军,那便无法侍奉她老人家,无疑是将你置于不孝之地啊!”
高颎双眼微润,泛起红光,他的信念岿然不动:“自古忠孝难两全,如今国家有难,我也只能舍孝全忠。”一语凛然而又不失儒雅风范。
“夫人说得没错,昭玄的确是难得的忠义之士啊!”杨坚感怀不已,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只是深深凝望着高颎的脸,紧握住他的双手不放。
高颎也不说话,微笑注视着杨坚,他心里的话,他仿佛全都知道。二人相对良久,杨坚终于平复心情,这时才察觉到自己一时忘情,忙拉着高颎上座,“身边有昭玄这样的大义之人,太让我感动了,一时竟忘了让你坐下说话。来来来,我们坐下慢慢说……”
高颎也不拘礼,坐到杨坚身边,二人长谈至凌晨时分。交代嘱托完监军的任务,杨坚最后道:“让次武领河南道行军总管同你前去,他和那边的将领地位相同利益相关,也能更好地稳住人心。”
“丞相思虑周全,此役定能化险为夷。希望丞相不要再夙夜忧心国事,多保重身体,稳坐京中等着我军的捷报吧!”高颎信心满满,给自己打气的同时,更多是为安抚杨坚的情绪。
杨坚心底依然满是愁楚,但面上却是轻松地释然一笑:“有昭玄监军,我自然高枕无忧,可是如今司马消难已反,接下来是益州的王谦了。昭玄你慧眼识人,看看可有能担当重任之人,举荐一二?”
高颎稍加思索:“次武的三叔开府于义乃太、祖亲封的八柱国于瑾之子,他满腹经略、为人正直,可当元帅。”
“于氏一族的确满门忠烈,次武的二叔于翼也曾拒绝过尉迟迥的招抚,想来那于义定是亦堪重任!”杨坚喜悦地说。
高颎依然沉着,不忘提醒道:“只是听闻刘昉、郑译二人和于义有些间隙,曾屡次向宣帝弹劾于义,若对于义委以重任,恐怕他们会……”
“知道了,这些事我心里有数。”杨坚打断高颎的话,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认清刘昉、郑译的嘴脸后,杨坚对这二人厌烦得很。
高颎明白杨坚的意思,他心照不宣也不多说,眼看时候不早了,便自请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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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小室,高颎急出皇宫,直奔城南家中。站在大宅外正要叩门时,他的手在半空中戛然停了片刻,长臂终是缓缓地放了下来。黯然垂头,站在门前陷入沉思,须臾,他忍不住欲再次敲门,但刚刚起手强迫自己收回手臂。
这一瞬,高颎在自己心间筑起的那道防堤陡然崩溃,他再也无法压抑住那如洪水般奔涌的感情,夹杂着思母与愧疚的泪水恣意而出,湿痕满面。
他终是没有踏进家门与老母告别,不忍她亲身经历失去儿子的痛苦,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家。高颎咬着牙抑制住回家探母的冲动,在宅前狠狠磕了三个响头,血污顺着前额滑下,与泪水混迹在一起,仿佛血泪从他的眼中汩汩而出。
三叩毕,高颎牵过马翻身而上,头也不回一路狂奔而去。他处理好额上的轻伤,辰时与于仲文在宫内会合,二人共同经过一番准备,于两日后启程奔赴武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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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高颎走后已过十日有余,杨坚终日与李德林商讨军务,明显疏远了刘昉、郑译。
这天用过午膳后,杨坚独自一人在正阳宫后院中消食,不知不觉他已踱步近一个时辰。李德林携一名伤痕累累、衣衫沾满血污的青年男子急匆匆地穿行于正阳宫中,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在院落一角发现杨坚的身影。
“丞相,我给你带来一名从淮南战场回来的将军,他正要向你复命呢!”李德林一路小跑到杨坚面前。
杨坚正要开口,这时那位浑身带伤的男人也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杨坚脚下,哀声道:“末将顺州刺史周法尚,未能保全城池,请丞相降罪。”
“将军先不要自责,淮南战况现今究竟如何?”杨坚搀扶起周法尚,焦心地问。
周法尚自知有愧,低着头小声说:“司马消难起兵当日派开府段珣谎称助我守城,欲骗我打开城门。我深觉有诈,闭门不纳,于是段珣开始围攻城池。由于仓促作战,大多士兵皆在城外,末将率五百士卒苦守近二十日,终力不能支,只得弃城回来向丞相请罪。那司马消难已经投降于陈国,接受其任命为大都督,并赐随国公。末将的母亲和弟弟及家中僮仆三百人余人皆被司马消难俘虏至陈国。”
“随国公?呵呵……司马消难还是降陈了!看来柳裘他们是去晚了啊——”杨坚望天一叹略作惆怅,复而转过头冷静地对李德林说:“相府中现领宿卫骠骑的段文振其老母妻子皆在邺城,但他此前仍拒绝了尉迟迥的劝降,是一位忠勇之士,派他前去安抚淮南吧。”
李德林领命,杨坚又看向候一旁始终低着头的周法尚,微笑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将军不必忧心,司马消难投奔陈国已见败迹,王谊元帅定会率兵将淮南地区尽数夺回。将军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尽快把伤养好,再为国尽忠!”
周法尚弃城逃回京城,不但没有被处罚,反而得到丞相的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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