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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谌晓玉刚刚走,柜台里的小屋门帘一掀,打里面出来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
他个子高,闲闲地将胳膊肘撑在玻璃柜台上,歪着脑袋笑眯眯地跟老张道谢,“张叔,谢谢啊,还帮我涨了价钱。”
老张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小路子,你是皮,明明知道人家一个小姑娘没钱,还非逼着我逗人家,这下好了,人家定金都付了,我看你怎么收拾。”
那男孩懒洋洋地说,“她不是回家拿钱了嘛,说不定一会回来了。有了钱买给她呗,反正能赚钱行了。”
老张摇了摇头,叹气:“你说你哥怎么摊了个你这样的弟弟,平白无故地老是把他的邮票拿出来卖,你哥要是知道了,非揍你不可。”
男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知道的。”
“他知道?他知道了还这样纵着你?”
“张叔,你还真是糊涂了,你觉得我这点道行还真的能瞒得了我哥?我哥要不是默许着你私下赚点外块,你还能赚着?”他看着张叔,眼睛里似笑非笑。
张叔老脸一红,赶紧咳嗽了几声,低了头拨弄着柜台上的算盘。
“其实我这版邮票倒真不是拿我哥的,是我们同学的爹,在邮局做个什么科长,年前被摊派了内部认购的任务,完不成,自己垫钱买了,觉得有点亏,才让我帮他出手。这事跟我哥一点关系没有。您放心。”
他老气横秋地拍了拍老张的肩膀。
老张还真的松了一口气,拍了拍那男孩子的头,“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却是一副生意经,你说你是缺钱呢,还是怎么呢,你要什么你爹你哥不买给你,用得着你不好好上学,天天在这邮票公门口混着?”
男孩子笑了笑,“刚才那丫头不也是在这里混着,你怎么不说人家了?”
刚才张叔在那女孩子面前贬低自己的话,他在里间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人家小丫头是个集邮好者,谁像你啊,见天的买了又卖,买了又买,忙着不停,课也不好好上。你哥要是知道你是在鼓捣着邮票耽搁了学习,看不揭了你的皮。”
“他才不管我,要管的话,早是不仅揭了我的皮,还能拆了你庙。”那男孩嘻嘻哈哈地说,手里还甩着那军用黄书包,抡了一圈又一圈,好玩儿似得。
过了一会儿,他自言自语地说,“那丫头怎么还没回来?真没找到钱来了?”
老张点了点头,“你说除了你,谁家里会愿意掏十元钱,给个孩子买一大版邮票?看来我还得把这定金给人家退回去,另外给你寻买主。”
他们两人又说了几句。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了当当当的钟声。
这是一中的钟楼的大钟在报时。那钟楼原是教会学校的教堂所用,现在没有教堂了,依旧报时。
男孩子说“我倒是想看看这丫头到底还来不来,不过,今天我那老爹回来了,要是我不早点回家的话,准又得啰里啰嗦,算了,我还是走吧,明天再来。”
说着他把书包往肩膀上一抡,冲着老张招了招手,走了。
老张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是不早了,都快下班了,那丫头应该是不得来了。
他将刚才收到的七元钱用张白纸包好,另外放在抽屉里,今天不上账,明天见了再还给她,反正那一版猴票也没有卖掉。
谌是晓玉出了那邮票门市部的大门,站在那棵银杏树下,喘着气。
她的脑子空的,心狂跳着,眼前的人,风景,在她的眼里,又不在她的眼里。
那帮男人依旧是下棋的下棋,打牌的打牌,吆三喝四,七嘴八舌,热闹不已,有人走过,依旧会跟着后面探寻着,“有票吗?有出手的票吗?”
谌晓玉冷眼看着心底里却涌起了一种悲悯心酸的感觉,在命运面前,人如蝼蚁般渺小,这些人忙忙碌碌,自娱自乐,却不知道在不到五米的距离,那节小柜台里有张一整版的猴票,若干年之后,那一张薄薄的纸,可以换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
而现在它只要十元钱。
十元钱虽然现在可以是一个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但是若干年之后,一个工人一辈子的工资也买不到那一张薄薄的纸。
她站在那里,心怀悲悯,却被学校钟楼的的钟声惊醒,还差四元钱,她得赶紧想办法,虽然她已经付了六元钱的定金,可是,还有差额呢。
谌晓玉的冷汗沿着身上的白衬衫涔涔而下,她手里紧紧还捏着那最后留给自己的一元钱,脚步急促地在路上逛着,乌黑的大眼睛不停地来回巡视着,想要在乱哄哄的嘈杂中寻找出办法。
她心里满满的都是钱的事情,没注意到一辆自行车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却又走匆匆忙忙疾驰而去。
晓玉逛着逛着,额头上的汗越出越多,刘海黏在脑门上黏哒哒地极为难受,她伸手掠了掠头发,突然脑子灵光一现。
有了。
绕过菜场是一那排小门面房,这黄昏的光景,理发店的生意不好,小伙子正坐在那转椅上打瞌睡,猛然被那一只小手拍醒了。
吓了一跳,直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这丫头,干嘛啊?”他站稳了,擦了擦睡觉时留下来的口水。
“我这辫子剪了能卖几个钱?”女孩子指了指垂在腰间的辫子。
“这个啊,最多二块。”小伙子瞄了她一眼。
“嗤,二块?你糊弄谁呢,这到腰下的两根辫子,买到废品收购站,最少可以得五元。你还真敢说。”
谌晓玉暑假时候天天跑废品收购站,当然知道行情。
“五块,小丫头,你还真能说啊,你这辫子要五元”小伙子咋舌,这还姑娘还着不好骗呢。
“当然,这还是现在的价格,往后,你想收还收不到了,你去看现在街上有多少长辫子的?物以稀为贵。你要是不信,过两个月,你试试还能不能收到像我这样的辫子吗?”
小伙子没吱声,心里知道这孩子说得不错,现在流行烫发,女人们都剪了辫子,长辫子的确越来越少了,越来越难收到了。
他沉默了一会,问,“那你要多少?五块是不可能的。”
“四块。再帮我的头发修一下。”谌晓玉报了一个价格,然后,一屁股坐上那皮转椅,“师傅,麻烦快一点,我赶时间。”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谌晓玉微微笑了。
长发为君剪,这个君,居然是那只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