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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摆摆手让人去将薛嘏请来。
薛嘏年在四十岁许,相貌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高的辨识度,只是脸色苍白,眼中分布着很严重的血丝,看起来精神极差。他穿着一件綀布素袍上殿,双唇微抿,视线黯淡,那模样让人一望便忍不住心生同情。
待到薛嘏与殿上诸公行礼完毕落座之后,席中已经忍不住有人开言道:“薛君不必忧虑,你仗义而为乡人直言,却遭如此卑礼对待,无论廷尉是否查明真相,我等同僚乡人必不许薛君空受折辱!”
殿中仗义执言者有之,温言宽慰者有之,薛嘏坐在席中只是默然,全无前几日在台中时神采飞扬、慷慨陈词的雄壮姿态。
这落在旁人眼中,感慨之余不免有所小觑,这薛嘏一副沉默寡言、谨小慎微姿态,像是被吓破了胆一样,风采全无,让人痛惜之余又不免有些不屑。
终于,薛嘏在席中坐直了身体,咳嗽一声后,抬头迎上众人投注过来的视线,沉声说道:“薛某何幸,半生寂寂,一朝名扬。可惜这扬名的原因实在不堪,不是清闻于众,不是显用于国,而是身受卑人劣民之害!实在是愧对时人,愧对故交啊……”
“薛君何须自薄,前日你慷慨发声,言仍在耳……”
“噢?那倒是多谢盛赞。不过薛某本身便是才庸,更无奇趣清论可邀众望,诸位若是渴听,人人俱可言之,倒也不必独待在下。”
听到这话,先前开口那几人神色不免讪讪,这话不就是在说他们没有胆色,不敢发出诤言!
“因薛某之事,台中诸多沸腾,哪怕在家,亦能得闻。近日在家,深察前日之论,当中或有一时激言,失礼于众。那真要道一声抱歉,不过既然道出,也就不必言悔。犹记得当年纪国老道我,国事予论,不可尽取一言。论而辩之,互较长短,互补所失。”
讲到这里,薛嘏已是满脸缅怀之色:“可悲可叹,贤言犹在耳畔,人物却已杳然。国老有幸,正道有传,驸马深领精要,奉行不悖,所为之事,不负当时,彪炳汗青。能与其论君子之辩,也是我的荣幸。”
“可是世道艰难,却有太多人心思晦暗,鬼魅而行。事已至此,人莫能辨。我非贤良,但却深慕,才思所限,长憾不能报用社稷,不能安保乡土。恳请诸位谨守本任,勿负时望。我本庸碌之众,虽不为时益,但也绝不愿为时恶。匹夫何幸,能以一命换来朝野靖平,可谓不负!”
说到这里,薛嘏已经在席中长身而起,袍袖一抖一柄寒光流转的短刃已经落至掌中,环视惊诧的众人一眼,口中已是大笑。
“籍田且慢!”
“快阻止他!”
殿上众人见状,脸色已是惶然大变,不知所措,同时亦不乏人惊呼出声,而殿内当值的宿卫们见状也都纷纷往前冲去,想要阻止。
然而薛嘏却在长笑声中将手腕一转,深深掼入胸膛!待到宿卫冲到的时候,他已经横倒在席中,双目圆睁,血水自衣下快速渗出,很快便四向蔓延。
看到这一幕,殿中众人已是尽数愕然,王导身躯晃了晃,跌坐在了席中。而温峤大概是见惯了血腥画面,这会儿尚能保持住冷静,只是催促宿卫们:“快看看人还有救没有?”
一边说着,他一边快步行下殿来,眼见有人惊骇之下已经起身要往殿外跑,已是大声吼道:“各居席中,不许妄动!宿卫守住殿门,不准任何人出入!”
话音未落,他已经冲至薛嘏身边,推开面前一名宿卫,便看到薛嘏视线已经涣散,呼吸也停顿了下来。
此时殿中能有主见者已是绝少,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惊骇之色。温峤双眉紧锁,视线直接望向不远处的沈恪,待见沈恪也是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惊慌之处与旁人无异,心内不免生出疑窦。
随着宿卫们守住殿门,并且冲入殿中,整个殿堂里混乱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了安静。这时候王导也已经从席中再次起身,在两名宿卫搀扶下步下殿来,两眼死死盯着薛嘏横倒在地、胸口仍插着短刃的尸体,脸色已是变得一片铁青!
温峤鼻孔中喷着粗气,原本因为中风后遗腿脚有些不便,这会儿激愤之下却是健步如飞,他左手紧握着如意在殿中行来行去,两眼却如利剑一般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
原本负责当值的宿卫将领这会儿也是满脸大汗,跪在殿下不敢抬头。温峤行到他身前,抬起脚来一脚将人踢翻,怒吼道:“自缚滚去廷尉……”
讲到这里,他话音又是一顿,直接自怀中掏出印信砸在那宿卫将领怀中:“速去将卞敦招至台城,他若不行,就地斩杀!”
听到这杀意凛然话语,殿中众人心内更是一惊,这会儿心内再也没有了什么算计,只是浑浑噩噩,半晌都理不出来什么头绪。
纪友身份所限,座次在殿下很偏远位置,他倒看不见具体的细节,但薛嘏自戮之前那一番可称慷慨的陈词倒是听个真切。虽然此人结局已经注定,但眼睁睁看着对方横死在自己面前,心内终究有些不适。
他没想到薛嘏会选择如此壮烈的一个方式,甚至于他压根就不觉得薛嘏够胆量赴死。
所以眼下他心中的震撼也是极大,这薛嘏死前一刻高呼要以一命换取朝野靖平,倒是可以解读为宁死也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朝廷内陷入党同伐异、互相攻讦的乱局中。这样的死法,诚然要比服毒暗室、留书而亡要壮烈得多,能给人以更大震撼,能得一耿介无瑕之名。
看来这薛嘏也是经过了良久的思考,哪怕已经确定结局,仍要将这一条命的价值发挥到最大。人生大事,生死而已,名利所驱,生死却又是这么的不足为念!
“物议杀人!物议杀人啊……诸位,这是否就是你们乐见的结果?”
王导神色由铁青转为萧索,语调更是悲凉。但无论神情流露如何,都不足宣泄他心中激涌的情绪。从昨天到今天,他设想过众多将要面对的局面和要采取的措施,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反击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来临!出乎意料,猝不及防!
纪睦自席中行出,解下外套氅衣盖在了薛嘏尸体上,望向王导和温峤涩声道:“是否要通知薛君家人?太极殿尊崇肃穆之地,岂可久列人臣之尸……”
王导面色沉凝,微微颔首。而温峤则吩咐宿卫道:“守住此殿,不得军令,不许人随意出入!”
接下来,他又望向王导,继而又望向几名自殿上行下来的两千石大员,轻叹道:“发生此等事,我等俱难辞其咎,诸位是否一同往建平园请罪?”
众人又能说什么,只能默默颔首。于是温峤转身对殿中其他人说道:“委屈诸位暂居殿中,我等先往建平园去请皇太后陛下诏命,归来后再作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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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这种大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就算妇人浅见,拿不出什么主张,但也总要同忧共喜,才是夫妻之情!”
兴男公主叉腰站在沈哲子面前,俏脸气得通红,自家夫郎在都中被人构陷,她居然还是从外人口中听来,这让小女郎心情极为恶劣。
沈哲子放下手中笔,笑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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