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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炤布置妥当之后,众将皆回到自己营中,点齐属下人手,令士卒互相检查好武器,为夜间的平乱做着紧张的准备。
在李延炤房中,崔阳则是一脸忧虑。方才众将离去之后,他便从里屋中行出,而后坐到了李延炤对面,二人相对而坐,沉默良久,空气几乎都因这二人的沉默而凝结。偌大的前厅,只听得到彼此之间的呼吸声。
“这一次,又要死不少人吧,长史?”崔阳最终率先打破沉默,出言向李延炤询问道。李延炤闻言,却是抬头怔怔地望了崔阳一会。这位原先自己手下的战将,如今潜入陇西敌占区做情报工作以来,神态之间不免多了几分谨慎。然而许是在陇西地区待久了,见多了人世间的苦难,竟平添几分悲天悯人的情怀。
李延炤望着崔阳的脸,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那神色之中满是不忍,甚至隐含着几分乞求之意:“当初我辈身入行伍,所为为何,长史莫非忘了吗?”
李延炤端起水碗,将碗中残水一饮而尽:“炤夙兴夜寐,投身行伍所为为何,从不敢稍忘。只是如今局势繁复,即使如此,亦不得不为。”
崔阳起身,神色悲切:“当初在关中那小村之中,那副惨景,长史可还记得?那副景象,莫不是今日又要在这令居城中上演?长史,黔首何辜?何辜?”
李延炤默然片刻,抬起头望着崔阳,坚定道:“非我冷血。只是如今令居身为边陲要地,又兼为护羌校尉府治所,干系重大。如今我部尚在城中,遇此等乱事,尚能平息。此时不顾,倘若他日大兵出征,城中空虚之时,乍起此等乱事,城中民众黔首,又剩得下几成?”
见崔阳默然不语,李延炤又神色沉痛道:“这些年来,每起兵灾,所见皆是百姓流离失所,黔首衣食无着,李某何尝不心痛?崔阳,你所见陇西之地,皆以氐羌诸胡为顺民黔首,又怎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诸胡部落流落至此,尚还不愿缴械为民,可知其民风彪悍难驯,他日凡州中再起乱事,这些氐羌诸胡,定然也是行那浑水摸鱼之事。”
李延炤起身,神情中不容置疑地望向崔阳:“此时乱,总好过此后乱,小部乱,总好过大部乱!况此时绝非妄动刀兵之时,使君莫非不知?这等乱事,也正为州中士族敲响警钟,好见微知著,以警告他们,州内未定,仓促出兵,必生大乱!”
崔阳闻言,垂头不语。李延炤绕过几案,行至崔阳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我又何尝不知黔首无辜?内城外城各处,我已是做好了充足准备,万无一失,定将内城百姓的伤亡损失等,降至最低……”
“卑下同长史一样,亦是痛恨虏贼,痛恨自家后院这些所谓高门。卑下……只是不愿见到黔首遭难,黎庶受苦……”
“放心。”李延炤沉声道:“你不愿见,我又何尝不是?只是在这世道之下,又有何处不遇苦难?我等得幸令家中亲眷过上安定生活,已实为不易。想要克定天下,令天下黔首黎庶都不再吃苦受难……”
李延炤摇摇头,自嘲一般地叹了口气:“难啊,难啊……如此宏愿,绝非朝夕之功,也不知你我穷尽此生,能否看到了……”
安抚了一番崔阳的情绪,李延炤亦是深感疲惫。他行出屋门,望望天色,约莫已是申时时分。而眼前的大营却有些异于往常的沉默冷清。辕门上飘扬着武嵬军的黑色大旗,而一排排沉默的营房下,则蕴藏着隐而不发的缕缕杀机。
校场上偶有身着皂衣皮甲的传令兵往复奔驰,而营房后面马厩中的马嘶声,亦较之平常低了不少,李延炤信步而去,登上辕门一侧的望楼,眺望喧闹的县城。只见县城中贩夫走卒与衣着各异的百姓在街道中来回穿梭,看上去与平常无二,然而谁又知道两个时辰之后,这喧闹的街道上,又将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李延炤没来由地感到心情沉重了起来。崔阳方才的话句句敲打在他的心上,往日的一幕幕景象宛如过电影一般在他脑海中交织出清晰的影像。他望着一片祥和安宁的县城,忽而开始疑虑,自己如此行事,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种动摇和怀疑,也只是在他心中闪现了一番,便被他强自压下。数千年的历史,向后来人昭示着,无论出现什么样的社会变革,其一开始的代价,都几乎必然是鲜血。而李延炤心中亦是明了,虽然他已调集城中所余兵力部署防备,然而乱事一起,定然还是会有不少无辜民众遭逢横祸。
“来人,唤刘督前来。”李延炤头也不回,对左右下令道。辕门下一名值守士卒立即便返身向营中奔去。不多会,刘季武便自营房中行出,直向辕门而来。李延炤行下望楼,引着刘季武来到一个背风的僻静处,问道:“距酉时已不足一个时辰,部下人等,准备妥当与否?”
“士卒皆已着甲拿刀,于营中歇息待命。号鼓一响,便可立即出动。”刘季武压低声音道。常年的军伍生涯,使得这名汉子早已习惯了听令行事。而每一件事都能办得妥妥当当,也正是让李延炤对他放心的地方。
“季武,你且说说,此番我如此行事,是否不妥?”
“属下不知,长史何出此言?”刘季武听李延炤话语,似乎对他自己的这番安排有所怀疑,便忍不住问道。
“陇西流民至此,粮食牲畜,田地等或有缺,我等早已想到。先前与明府置办的粮食牛羊等,此时多半也在运往县城路上。然而我却为分治羌胡之念,得知将有民乱,却仍放任自流,养虎为患。如今箭在弦上,今夜过后,不知如今在街道上行走黎庶,又能剩之几何?”
听着李延炤用充满怀疑的口气讲述着这些事情,刘季武亦是凝神陷入沉思,然而半晌之后,他便躬身答道:“长史不必多虑。此番羌胡为乱,皆是其咎由自取。明府与长史仁爱宽厚,将他们收留,他们竟还心怀这等豺狼之念,实是禽畜不如,死有余辜。”
李延炤望着天:“然而县府中百姓呢?他们无罪,却要因羌胡暴乱而刀剑加颈,这是我等失职啊!”
刘季武沉吟片刻,道:“若属下所料不错,长史是想将这些羌胡部众头领尽皆收容监视,而将其民与余者诸流民混同安置,令其改习易俗,经数代之后,便成为我晋人吧?”
李延炤闻言大奇,怔怔地看了刘季武半天,方才叹道:“季武之聪颖明理,军中诸将皆不及也。然此次纵容外城羌胡暴乱,却也还有别样考量。”
望着神色略有些诧异的刘季武,李延炤缓缓道:“季武,如今州中财帛粮草并不充裕,委实不是举兵征伐之时。而明公或有不得已之处,竟屡命各部整兵,并预备征集各高门中家兵部曲,似要进至陇西,试图一战克定。然刘赵据陇西关中,国力充裕,远非攻守易位之时。”
李延炤将心中这层隐忧讲出,顿觉舒畅不已。刘赵举兵攻凉,可以失败三次五次,而凉州集兵攻赵,便是失败一次,对于州中来讲,也是一场伤筋动骨的大劫。这便是国力上的差距。而诚如李延炤所言,此时还远非攻守易位之时。
刘季武听闻李延炤言明这些事情,心下亦是恍然大悟。驻扎在城外的主簿谢艾所部近七千人。加之武嵬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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