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已是百年身(上)(第1/2页)金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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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中,最初的颜色,就是唐古拉山一整年都绝不了的雪色。

    师兄飞卿说,那一年,他下山去淮南,经过如今的辽东城,看见一个孩子落在路边的草丛里,哭的声嘶力竭,渐渐的,连哭声都弱了。

    若是他迟些路过,这世上,便不会有萧方这个人。

    师兄抱他回唐古拉山,一路上,他都很安静,不哭不闹,饿了,就咿呀几声。很是让人心怜。那年,他也渐渐长成,欲收一个衣钵弟子,却不料带回山去,师傅看他面容清秀,又兼根骨极佳,硬是要了去,自行收在门下。

    从此后,徒弟变成了师弟。

    师兄说的时候他微笑着听,哪怕师兄说过很多次,每一次重新说起,他都会微侧了脸,作仔细倾听状。

    他侧着脸的时候,面庞的弧线很是优雅。于是师兄愣愣的看了一会子,叹息道,“容南,你若是下得山去,定是有无数女子为你倾心。”

    那一年,师傅为他取名字。姓萧,名方,字容南。

    他的师兄,名字叫做飞卿。而他,叫做容南。

    都是极雅致的名字。

    所以,他想,师傅,一定不是普通的人。

    “师兄又说笑了,”他淡淡道。

    少年时,孟则然看过他的手相,叹道,“容南情缘线浅,然人情深,他年若有心系之人,只怕多半错过。”

    说这话的时候,孟则然看着东南方向,面上不再有平常的跳脱,神情恻然。

    很多年后,萧方知道,那是帝都长安的方向。而他,不经意间,也有了这个习惯,经年看着长安方向。那里,有着他心系的佳人。

    可是当时,他动容于师傅少有的神色之时,却对师傅的话不以为意。

    他生性淡漠,纵然对师傅,对师兄,也不过是一份淡淡的情谊。

    “容南长于情,而伤于情。”这是孟则然对他一生的断语。很多年后,他回望此生,发现,师傅不愧是师傅,一语成谶。

    孟则然,定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那故事被他藏在嬉皮笑脸的跳脱之下,藏的那么深,有时候,连自己都忘记。

    而那一年,他的心思被唐古拉山上的雪染白,此后,只着白衣。

    六岁那年,吕飞卿又带回来一个男孩子,依旧根骨极佳。这一回,孟则然没有跟他抢。

    “我有你和容南,就够了。”孟则然抱着酒,笑嘻嘻道。“你武艺能习得我十成,惜乎不能习医。所以我又选了容南,继承朝天一门的医术。”

    只是,孟则然料不到,渐渐的,他对医术的兴趣大过武艺。

    “因为,学武要伤人;学医却是为了救人。”面对孟则然的疑问,他这样回答。

    孟则然默然了片刻,叹道,“你心性如此,我如何放得下。”

    十六岁那年,是大汉景帝中四年,他下山,拾得一个男孩子,和他当年处境相似。只是,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烧的厉害,虽然最后救回,却已经烧坏了脑子。

    他怜惜男孩,将他带回,取名弄潮。

    此后,相依为命一生。

    二十二岁那年,遇到一个女孩子,对他惊为天人。

    “哎呀,你记住我的名字。”那个女孩子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我叫做楚平澜。”

    很多年后,他记不得她的模样,却因为她的这句话,记住了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叫做平澜。

    那之后数年,那个女孩让全天下记得了她,却不是用平澜这个名字。

    他记不得她的模样,但想来是很美丽的,似乎依旧能听见她微笑着说,“我是从家中逃出来的。能够遇见你,真好。”

    后来,他知道,平澜出生于巫蛊世家。

    再后来,他遇见雁声,知道她身份的那一年,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平澜冥冥之中指引他,让他救下雁声,以偿她犯下的过错?

    离开长安城的时候,他又想,又或者,平澜不忍他孤寂,指引他找到他今生要守护的那个人?

    她纵然是那个男人的娇娇,是全天下的陈娘娘,后来为天下所重的孝武陈皇后。于他而言,都一直是那个最初的女子,唤作雁声。

    平澜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有时候会自问,这,是不是就是师傅所说的,他的情缘。那么淡,但闭了眼,心里隐隐有着牵念。就如同,他待师傅和师兄。

    可是,他还没看清自己的心,平澜就离开了他,不知所踪。

    若干年后,他从唐古拉山到长安,意外的在市首看见了她。

    那时候,她的名字,叫做楚服。

    “你不用救我呢。”她微笑道,“是我做错了。我害惨了陈皇后。”

    那个女子,虽然骄纵,但是对陛下那么痴心,应该得到善报的。

    只是,为什么明知是错,还那么义无反顾的去做?

    元光五年,陈皇后因巫蛊事,罢黜居长门宫。楚服枭首于市首。

    而他无能为力。

    平澜的弟弟因此恨他,恨他明明是姐姐的心系之人,却在平澜死时,没有出手相救。

    可是当时,平澜一心求死。

    他一直不清楚当时内幕。后来,遇到雁声,也没有弄清楚。然而事情过去了,于谁,都是伤痛,他挽不回平澜,便一心护住雁声,盼她后半生不受伤害。

    后来,才发现,这世上,最能护她的,不是他。

    楚飞轩恨的不止是他,还有刘彻,还有雁声,还有陌儿早早。

    当年由他一手接生下来的兄妹,渐渐走向了天下最尊贵的位置。

    而他,愕然过后,便是失落。失落中才明了,真正的情缘,并不是那种淡到非要用尽心思才能抓住的牵念,并不是见了面才会想要扶一把,却在一个转身后彼此不再想起的滋味。而是,要她时时刻刻安好,若不能,就用尽全力挡住向她而来的风暴。

    好在,她没有风暴要承受。

    又或者,她的那场风暴才是那个有资格拥抱她的人。

    而他,在这种资格之前,黯然失色。

    她是他的孝武陈皇后,她是他的雁儿。

    那一年,他在长安城郊救起的那个女子,初醒时,抬起眉,面色苍白,唯双眸璨若晨星。

    那是在不像一双曾嫁为人妇,为爱所苦的眸子。

    事实上,她却是那个天下皆知,退居长门,命运悲苦的陈皇后。

    最初知道的时候,他为她心疼不已,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怎么竟不被珍惜,生生糟践到这个地步?

    她身份尊贵,是文皇帝的外孙,景皇帝的甥女,武皇帝的妻子。

    初遇的时候,她费尽心思为他煮出一壶新茶。茶色新绿,如春天杨柳枝头最青最亮的那一抹。

    她说,这茶名,叫做明前雨后。

    很好听的名字,仿若雨后的茶树。

    她怀着两个孩子,却不肯安生,折腾着衣坊,茶楼,偏偏都做的有声有色。只是面色渐渐憔悴。他看着不忍,终于制止了她,强迫她在家养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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