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七 苹烟(2)(第5/6页)海上牧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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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处田畔的木屋泥墙,便是苹烟出生之地了。苹烟在院口止步,探头向里张望,院中有一女人正在洗菜,生得粗壮。苹烟走上前,怯怯地打量许久,才叫一声:“姐……”那女子抬起头来,大声道:“你是谁啊?”

    “我……我是小五……”

    “小五……”那女子站起身来,把菜往木盆中一掼,溅起水花,“你回来做什么?”

    “我……是这位公子赎了我。我现在……外面战乱,我想带公子回来暂避。”

    那女子打量一身破衣的牧云笙,冷哼一声,回头大叫:“娘,小五也回来了。”

    苹烟一家人对苹烟的漠视超出了牧云笙的想象。她从小被卖出当童养媳,离家五年多,就像是一条出门散步的狗回到家中,没有任何人表现出一点激动或欢喜。她们几个姐妹仿如陌路,苹烟都认不清她的大姐二姐,她们之间也没有几句话好说。苹烟家八个女儿除了最小的老八都已嫁出去,其中二姐三姐嫁得尚好,嫁去了镇上,现在兵乱,也都带着夫儿跑回了家中。她二姐夫是镇上杀猪匠,三姐夫是巡更的,这好歹都是山村中人羡慕的“正经人家”,这次回来,也都带回来若干钱米,老爹老娘也就乐于接待了,可这苹烟回来,却只带回一个破衣衫的流浪少年,更有传闻说她是弃了丈夫和人跑了。俩人又没能带来一分钱,她的爹娘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出门去》还能看家呢,回来个女儿,除了多添个抢饭的,还能有什么用处?

    木屋中早住满了。苹烟娘对她说,便和你这夫君先在那废猪棚中住一住吧。说罢捧着碗咕噜着什么离去,也不招呼他们先吃点什么。原来这家从来就是有饭大家抢,抢不着的饿死活该。苹烟从小也是这么过来的,这回重拾往日时光,挽起袖子对牧云笙示意,你等一等,我去与你拿吃的来。

    她冲入大屋中,立时引来骂声一片,姐姐们一骂,姐夫们便上来推搡,苹烟忍着一言不发,只死死地抓住了锅勺,抢了一碗红苕饭,却被老娘嫌添得太多,上来一巴掌,抓着她的手拨回半碗。“抢,抢什么抢!长到多大还是这副死德性,全无用处,光会吃饭拖累爹娘,你怎的也跑回来?还带了个不知什么样人,被婆家赶出来了吧,怎不去找条河跳了,倒也干净。还在这现眼做什么?”

    苹烟红肿着脸走出门来,望着手中那糊糊饭,想怎么也是不该给牧云笙吃这的,可又还有什么呢。心一酸,眼泪才扑簌簌地掉下来,全掉进碗里。

    牧云笙上前拉了她的手,说:“走吧,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便是了。”苹烟薄牧云笙痛哭:“是苹烟不好,连一口米饭也找不来,让你受气受饿。”牧云笙心痛,迸她道:“是我不好。连一个身边的女子都照顾不了,我不该再让你受气受饿才是。”

    她老娘冲出来道:“小五,你吃完赶快给我滚回你婆家去,再看你带着个野汉子乱跑,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你爹在里面磨刀要砍你,你还是快滚吧!”

    苹烟气得呜咽道:“我是这位公子用了许多银钱赎出来的,你们一头猪仔五斗米便把我卖了,那算是什么婆家,把人当牲口使!”

    “你现在混个出息来啦,银钱在哪里?你二姐三姐的官人回来,提了肉买了布的来孝敬,你却就带回来两张嘴,要跟了汉子跑便跑远些,还好意思回来吃我们的饭,你那汉子咋养不了你,还跟着女子跑回来吃,真不害臊……”苹烟老娘手指戳点,唾沫横飞。

    牧云笙一声冷笑,拉过苹烟的手:“她嫁的人家好不好,你们将来便知,只是今天你们赶她走,将来也莫怪她再不认得你们。”

    他紧握了苹烟的手,大步而去,苹烟双眼含泪,望着少年,却是满腔欣喜。听到他今天这样的话,哪怕将来跟了他一辈子行乞流浪,也心甘无怨了。

    他们走出村子,在山中露宿,苹烟不忍少年挨饿,去偷了几个苞米来,烧与他吃。她自己不肯吃,望着少年吃,好似自己也不饿了似的。少年看着手中苞米,叹息了一声:“当年宴席吃小半倒弃了大半,珍肴奇味犹嫌不足。原来物事的珍贵,只在来得容易还是艰难。”

    他又定要苹烟也吃些,苹烟却只吃了小半个,把剩下的小心裹入火灰中,备着晚上再吃。牧云笙看得心痛,笑道:“你尽管全吃了,我去寻晚饭来。”苹烟笑道:“你贵人家出身,哪里懂得这些山野生计,你尽管歇着,只要我苹烟还能动能爬,也定不能让你受饿受累。”

    少年叹道:“苹烟,你跟在我身边,只怕是危难重重,若是另寻生活,或许还有口饱饭吃。”苹烟瞪大眼道:“咦?你不是说要娶我为妻?嫁夫归夫,我这辈子哪儿也不去,可跟定你了。”看少年默然,弥笑道:“傻瓜,谁要你真娶我了,说笑而已,你既然花钱赎了我,我便是你的奴婢,将来你定会娶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就像戏文评书中那样,我知道的……现在只是上天暂时降的磨难,你将来终是还要回到天上去的……”她不由眼圈一红。

    13

    他们夹裹在逃难人潮中,向北行去。

    “你要向北走,究竟是要去哪儿呢?”

    “我要去找一个地方,却只有看见了,才知道是那里。”

    “可是若一直向北走,只怕要走到大海边上了。”

    少年点点头:“苹烟,我要走的路太远了,你还是不要跟着我了,我帮你另寻地方安顿吧。”

    苹烟正想说什么,后面一阵大乱,人哭马号。原来是一股败军逃下来了,夺路而逃。败军催马狂奔,撞倒百姓,路中一片惨叫。

    牧云笙拉了苹烟爬上路边山坡,那里早躲了许多人,路边还有败军在抢掠,看有逃得慢的,上前拉住包袱,若是敢争夺时,挥手一刀,方才还尖叫的人已倒在血泊中。苹烟吓得发抖,走不动步。牧云笙扶着她向高处而去。

    “小笙儿……我们会死吗?”苹烟的声音颤抖着。

    牧云笙握住包袱中的菱纹剑:“不要怕……有我在。”

    “可是……小笙儿……你千万不要为我和那些兵斗,如果他们真的追来,我跑不动……你也要先走……”苹烟低下头。

    牧云笙心中一痛,唯有薄她瘦弱的身子,默默无语。

    钱财在此刻已经全然没有了用处,只会招来杀身之祸。而逃难的路上,即使有钱也换不到粮米,几十万逃难的流民把路上的树皮都给啃光了。牧云笙的包袱中,那仅剩的几张饼成了稀世之宝,只有在深夜或人稀时才敢取出来食用。为了食物而不惜杀人的人随处可见。那些以前只知埋头耕作抬头望天的纯朴农夫,在面临死亡时也都变成野兽一般。

    苹烟的脚步越来越缓慢,因为饥渴。他们本想沿着河走,可是河边人太多了,随时都能看见争斗与被杀的人,强盗也不时出没。两位少年只好走在人烟稀少的荒野,可连找些水都困难了。

    该向何处去呢?他们一直在向北走,可牧云笙也不知道为何要一直向北,那里真的有他要寻找的地方吗?苹烟默默跟随着他,从来不置疑要去哪儿,哪怕自己已经虚弱得走不动路,但为了跟随他,她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站起来前行的。这少女这样地简单执著,牧云笙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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