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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是五岁时候跟着他母亲来的。
他母亲不到三十岁，是城里驻军的家眷。辛亥了后城内驻军和家属纷纷罹难，他跟着母亲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看着城墙头血红的太阳，搞不懂怎么就变天了呢，大清国没就没了。
他才满月的妹妹也不幸遇难了，一户人家正好有个几个月的女儿，需要奶妈，就收留了他们。
他看着躺在妈妈怀里咕嘟咕嘟吃奶的姐，伸手去摸姐的脸。他妈妈急忙拦住他的手道：“今非昔比，以后这就是咱们的主子了，不是你妹妹，可不许摸。”
一下子从少爷变成奴才，他半懂非懂，不知道这么可爱的妹妹为啥不能碰，他那个不幸遇害的妹妹粉嫩可爱，他很喜欢摸摸她的脸，那胖手还有坑呢。
后来李渐渐明白了，原来自己再也不是家中少爷，而是人家的下人了。
这家子谁都能支使他，去扫地、去打水、去烧火，从没做过这些活计，被火星子烧到了手，一个人默默地流泪，他妈每天忙着照顾姐，根顾不到他，就这样，姐渐渐长大了，对着他张开双臂喊着：“哥哥，抱。”
“我不是你哥哥。”他抱着姐，紧张的生怕有个磕碰，姐格格笑着，手拍打着，那一刻让他又想到早逝的妹妹，失去了一个妹妹，上天又还过来一个，这就是缘分吧？
姐长大十岁的时候，他已经十五岁了，半大子正是变声的时候，个子也窜老高，太太：“这都要成伙子了，男女有别了，可不能领着姐四处乱跑，像什么样子。”
他低着头听太太训话，他妈在一边连连点头：“太太教训的是。”
这么着，一边的姐不干了：“我就要哥哥带着玩，就要哥哥，要哥哥！”
着姐跑过去，拉着他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哥哥，我要去摘莲蓬。”
家不远处的湖里好多莲蓬，姐早惦记着要李划船带她去玩了。
“去湖里多危险，自己还是半大孩子呢，没个安生劲，不许去。”
太太黑着脸，李不敢开口，为难地盯着脚下，姐还摇着他胳膊问：“去嘛去嘛。”
当着太太面，李一声都没吭，后来还是拗不过姐，自己划船去湖里摘了好多莲蓬带回来。
姐举着莲蓬开心极了，一院子欢声笑语。
这事最后还是被太太知道了，罚他不许吃饭。
他妈也拧着他的耳朵：“太太不叫你去湖里，那也是为你着想，那湖多凶险，好几个淹死鬼，咱们家就剩下你这一个独苗，你还这么不省心，将来我怎么去地下和你阿玛交代呢？”
他只低声道：“可是姐想要莲蓬啊，姐想要的西我就想给他。”
他妈吓一跳，一把捂住他的嘴：“我的祖宗，这话是你能的吗？你是下人，人家是大姐，咱们母子是多亏老爷太太心善，你可不能有啥非分想法，那是作孽啊。”
李想，那是我的妹妹啊，哥哥希望妹妹开心，这是啥非分的想法？
李晚上没有饭吃，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
忽然有人敲了几下窗户，一个娇娇细细的声音：“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李拉开门，看到姐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这是爹爹给买的西洋点心，可好吃了，一共两块，我吃了一块，这是给你的。”
姐抬着头，眼睛亮亮的，十岁的孩子正是馋嘴时候，她却能将难得的西洋蛋糕分给自己一半，李眼睛湿润，摇头道：“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姐不由分，拉着他进屋，打开盒子抓起蛋糕往他嘴里塞，边塞边：“就给你吃，就给你吃！”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无嫌猜。
李自己读过书，知道有一种感情叫做青梅竹马两下无猜，可他也时刻牢记着自己的分，知道自己是下人，是被姐家收留的，不管如何，都要压下那点子不该有的想法，永远当她是妹妹，照顾她爱护她，像爱护自己的眼睛。
后来她成婚了，嫁给袁家的少爷，那袁家少爷读过洋堂，事母至孝，是城中有名的才子，人也是一表人才。
李为姐高兴，送新娘上轿都是娘家兄弟的事，姐没有兄弟，就由他背着。
姐长到六岁后他就再没有背过她，现在她就伏在她肩头，穿着红彤彤的新嫁娘衣服，打扮得香喷喷的蒙着红盖头。
“姐，一定要好好的啊。”他在心里默念着。
将姐背上轿子，刚要离去，姐的手忽然轻轻地握了他的手一下，姐低声：“哥哥，我这就去了。”
他想，这就去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姐为什么的这么伤感呢。
轿子起来了，鞭炮响起，漫天都是红色的炸开的纸屑。
他忽然觉得肩头好像有一点点湿，伸手摸了一把，的确是潮乎乎的，难道姐竟然趴在他肩头哭了吗？
姐嫁过去，一周后姑爷就跟着张大帅走了。军阀混战的时代，命如草芥，姐整天提心吊胆，他担下了家里的部活计，给姐守着门户，后来姐生了个儿子，他抱着大胖子，开心的合不拢嘴，看着孩子粉白的脸，忽然想到，这要是我的儿子会怎样？
他大吃一惊，知道自己这是痴心妄想，是不能有的念头，他每天用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折磨自己，从此以后他的日子只是干活干活，让自己每天累的摊在床上，绝了那份胡思乱想的心。
他母亲那时已经不在了，姐劝他早日娶亲，别断了他们家的香火。他不想成亲，他怕成亲后就得带着妻子搬出去，以后也许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就不能心的去对待少爷，那是他心里最珍爱女人生的孩子，他将他视为珍宝。
后来，少爷五岁那年，姑爷回来一次，在家住了一个来月。姐开心的脸上永远都是明媚的笑，真正是郎才女貌多么和美的一家子。
他远远地看着，心想真好啊，姐和姑爷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儿。
姐就是晚上醒来时那道白月光，清清冷冷，他愿意用一生默默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