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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格雷是不知不觉脱口而出的,可是又说得无比艰难。
在舞蹈的神坛上,人的这具躯体,是创造奇迹的工具,同时又是人类最终的禁锢。
格雷太早尝到了无法战胜躯体禁锢的滋味。
可是他总是不甘心,他一直拼命地努力,保护着内心深处那奄奄一息的希望的火苗。可是今天久违的登台却残忍而现实地告诉他——你真的不适合再登台了,你这么多年的艰忍和努力,也不过只是坚持了三分钟!
在那三分钟的时间里,其实是幸福的,即使忍耐着痛苦,但是格雷发现,五年的离开,使他舞蹈的质感,出现了深层次的飞跃。
不再是那年少轻狂的张扬和不顾一切的咄咄逼人,岁月与苦痛的淬炼,竟然也可以不自觉地通过肢体传达。这段舞蹈不是为他自己设计的,对他来说难度很低,但是头一次感觉,难度低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在目前的身体状态下,这样的难度有利于他表达出更加层次丰富的东西。
也或许,这种层次丰富的情感表达是自然生发的,原因就是她的存在。
他是她的助演,格雷并没有忘记自己这次登上舞台的目的和定位。夏伊达的实力现在还不够,所以像格雷这样的人,一不小心就会夺去她的光彩。格雷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发挥,以及小心翼翼地禁绝着rage出现的可能。
不知为什么,身体不能舞蹈了,原本依附于舞蹈本身的进入rage状态的能力还存在。现在的格雷,甚至不需要动作、仅凭眼神就能让小范围的空间出现rage。
从某种程度来说,格雷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可以凭自己的意志控制rage的人。
但是,在这个舞台上,这种情形绝不可以出现,因为那对于她的发挥将会是不利的。
那需要克制自己的情感,而在那短短三分钟的舞蹈中,格雷体会到的情感激荡比任何时刻都更加强烈。
所以此刻也就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心灰意冷。
不知怎的,不久之前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在电视采访中所说的话一直回荡在脑海:“我想试试双人舞……”
毫无疑问,萨卡洛夫想象中的那个共舞的对象——应该是她吧!
与她共舞的感觉,是一种如鱼得水的美妙,有她存在的舞台,你不知道下一秒将会产生什么新鲜的奇迹。
心里莫名地很窒闷。
格雷曾伸出双手,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纤长有力的十指。多么希望能够用这双手,用这双手臂,将她高高地托举起来,将她托举得比任何人都高。可是这样的事情,萨卡洛夫有能力做到,自己却丧失了这样的可能性。
在舞蹈的世界里,格雷经历过最好的,也体验过最坏的,这让他年轻的心如被砾石粗鲁地打磨过,便对世上的一切宠辱不惊。可是今天登上舞台之后,他发现,收获的痛苦竟丝毫不亚于当年那个惨烈的时刻。
此刻,女孩紧紧地拥抱着他,纵情地哭泣着。
她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嘶哑地呐喊出来:“格雷,你在说什么啊!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托举着我啊!”
格雷愣住了,心里的疼痛竟似乎被她的言语抚慰,变得不再那么强烈。是因为她头一次竟把自己的名字叫得如此顺畅和温柔吗?
她,对于一切,是这样理解的吗?
格雷没有言语,只抱紧了她,任由她在自己的怀里哭泣,并且缓缓地,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她的长发里。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把你托举得更高,不是用这具身体,而是用另外的方式!
你……会愿意吗?
格雷在心里悄悄地对她说。
短短三分钟的舞蹈,还是让格雷·范塔西亚腿部的旧疾触发到了极限。登台的演出与平时自己的练习是截然不同的,为了实现动作的特定要求,根本就不可能刻意地去关注和保护这条受过伤的右腿。更何况,这是一段双人舞,是有不少托举的动作在的。
这就意味着,格雷的身体承受的重力,不仅仅是自己的,而是两个人的。
就算他再擅长调整重心,那条承重困难的腿都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
这就是他在表演结束之后,一个人躲起来,痛到全身的汗水几乎要流失殆尽的原因。
既然选择了这样做,就知道这前所未有的剧痛将是自己必须付出的代价。还有内心的动摇,也是一样。
没想到她会一直哭泣着寻找自己,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这难以忍耐的痛苦,竟然被她的眼泪稀释和融解,变成了并不那么难耐的东西。
你是一个医生吗?
从最初的最初,她就是第一个看透自己痛苦的人,并且一直试图成为自己的治疗者。
因为什么?只是因为内心比别人更多的善良和柔软吗?
可是这样下去……病人常常是会上瘾的啊!
这一次太过猛烈地牵动了伤处,所以格雷很久都没有行动的能力,只能在地上坐着根本无法起身。夏伊达哭了太久,就像失去了思维能力,一直哭到眼睛肿得连睁都睁不开。最后,格雷不得不担心她会不会哭到脱水,十分笨拙地反过来安慰了她半天,她才渐渐地恢复了理智。
两个人就这样在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剧场最最偏僻的角落拥抱着,躲藏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的手机次第地响起来,显得很刺耳,所以两个人干脆先后把手机关掉了。
再也没有外界的任何事来打扰,甚至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夏伊达一遍又一遍地替格雷擦着汗,把包里他的衣服取出来,把他严严实实地裹住。
好在南之国的气候温暖,否则,出了这么多的汗,毛孔大开,非得风邪入体,患上重感冒不可。
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格雷·范塔西亚的身上。
命运已经对他太过残酷,她不愿意让他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了!
可是自己的力量又是如此微薄,可以为他做的事情是那么少。
动弹不得,也无事可做,夏伊达安静地坐在格雷的身边,等待着他腿部的疼痛慢慢缓解。在相依而坐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在紧紧地抓着格雷的手,可她自己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被捉住的人,却感觉那只手一片火热,仿佛正在燃烧。
还是格雷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了吧……关于吉尔伽美什的事情……”他用低哑的声音,缓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