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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张丛这幅模样,杨溥微笑着摆了摆手,一脸和煦的笑容:“坐吧,你我本是同乡,不用这般顾忌,今夜来找老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张丛直起腰身,受宠若惊,等到杨溥落座,这才小心地在椅子上坐下半个屁股,恭声说道:“天色已晚,本不该打扰阁老休息,只是事发突然,今夜我等翰林同僚在春熙楼饮宴,正遇内廷金英手下家奴郭淮寻衅,太史杨尚荆仗义执言,与其起了冲突,不想那郭淮目中无人,大骂杨太史‘狗杂种’,粗鄙不堪,有辱斯文,杨太史愤而出手……”
说到这里,张丛小心地抬起头,看了杨溥一眼,发现这个老人的眉头深锁,眼中隐有怒火燃烧,显然已是动了怒气,一个太监家奴就敢如此目无法纪,嚣张跋扈,这已经触碰到了文官集团、或者说地主这一阶级的整体利益了。
曾经有个皇帝这么玩过,他是大隋皇帝杨广,然后当时地主阶级里面的领头羊五门七望就带着弟兄们反了他娘的,偌大的隋朝稀里哗啦就完蛋了。
于是他放心大胆地继续说道:“怎料那郭淮目无王法,持刀行凶……”
他刚刚说到这里,杨溥的眉头瞬间就立了起来:“那郭淮拔刀了?!杨尚荆现在如何?”
三杨内阁之中最然有各种利益纠纷,有各种小矛盾,但对外一直都是一个整体,如果杨尚荆这个杨荣嫡次孙在京中有失,在这个杨士奇刚刚去世不久的档口上,简直就是在他这张老脸上直接扇耳光!
哪怕脾气再好、为人在谨慎,杨溥也是现在的内阁首辅,和仁宗朱高炽那是共患难过的,遇到这种事儿再不爆发一下,整个外朝必然要离心离德,到时候再想以他自己为中心盘活大明朝中央官僚政治建设……做梦吧。
听着杨溥用这个口气说出这个问题,张丛的心瞬间放下了,只要杨溥站在他们这一便,之后的事情就好说了,所以他连忙答道:“回杨阁老的话,杨太史并未受伤,不过……反击之时失手杀了郭淮。”
杨溥的眉毛慢慢落下,点了点头:“当时都有谁在场?”
“除春熙楼诸多女乐、龟奴外,我等翰林院修撰、编修悉数在场。”张丛连忙回答,同时偷眼打量着杨溥。
杨溥面色如常,只是点了点头,金英的家奴在率先拔刀的情况下被杀,一点儿后遗症都不会有,皇帝就是追究起来,也只能训斥金英教导无方,至于沆瀣一气串供这种事儿,更不可能发生。
毕竟翰林院看似一体,其中却又是派系驳杂,想要这些人众口一辞地遮掩事实,难比登天,所以他稍稍沉默了一下,问道:“杨尚荆现在何处,其他人又在何处,杨尚荆又有何说辞?”
一连三个问题,张丛不敢隐瞒,把离开之前杨尚荆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不敢错漏了一个字,最后说道:“其他的同僚应该都在各处奔走,杨太史尚在春熙楼,似乎是……在等着顺天府的差役。”
杨溥的脸色第一次有了变化,有些玩味,但更多的是欣慰,杨荣的这个孙子,思虑周详,短短的时间内就能策划这么一起反击,是个可造之材,不过这莽撞的性子还需打磨就是了。
于是张丛的一颗心也放在了肚子里,他看见杨溥端起茶杯,很自觉地起身告辞,杨溥笑着点点头,淡淡地说道:“若是不嫌弃老朽这里粗陋,今后可以常来看看。”
张丛听了这句话,感觉整个人都轻了三十斤,他甚至忘了自己怎么和杨溥见礼告退的,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杨府,直到一阵冷风吹来,才让他清醒了过来,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根儿,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发现自己不是做梦,差点儿直接蹦起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算是走进了杨溥的视野了,今后这大明的朝堂上,怎么说也能给他张丛留下一个位置来!
眼看着张丛离开,一个管家打扮的人从后堂走出,在杨溥的身后站定,就听杨溥说道:“派人给曹鼐、马愉、王骥、王文录四位下帖子,让他们即刻到府上一叙。”
管家一一记下,心里也不由得一突,他知道,自家老爷谨小慎微这么多年了,终于是要龇牙了——曹鼐、马愉都是内阁的阁臣,杨荣、杨士奇一去,很快就会顶上来,估摸着杨溥之后的内阁首辅就要在这两个人之中出了;王骥是兵部尚书,也是大明朝最能打的文臣,唯一一个有爵位的文官,无论文官武将都对其颇有好感;王文录是大理寺卿,和刑狱有关。
“老爷,这般动作,只怕圣上那里……”管家小心翼翼地说道,能给首辅做管家的,政治嗅觉还是有的。
然而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杨溥挥手打断:“三杨内阁至今只剩下老夫一人,已是独木难支,而老夫又剩下几日好活?不若就此机会,打压一番阉党气焰,也好保我大明朝堂清明。”
停顿了一下,杨溥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欣慰的笑容:“更何况,杨荣的这个孙子确实是个人物,计算、胆识都在常人之上,老朽就算是不为了昔日老友,自然也要保他。”
管家恭敬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既然杨溥的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这个下人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他弓着身子退出客堂,找人分头送信去了。
春明楼外翰林清流们正在奔走,春熙楼内的护院们则是胆战心惊地看着地上的血迹,什么都不敢说,有几个甚至双腿打起了摆子,作为京师最大的几家青楼中的护院,他们当然不是那种没见过血的菜鸡,但是死的人是郭淮,内廷大太监金英的心腹家奴,这就让他们不得不打摆子了。
保不齐……这春明楼得被金英的怒火化为废墟。
杨戬看着他们,尽管腹中依旧翻涌,脸色依旧苍白,但笑容却和煦得如同春风一般:“保护好现场,该报官的报官,一切按照大明的律法来,千万别为三法司的仵作们添麻烦。”
为了压制住胃里翻腾的胃液,他甚至还举起杯来喝了两口酒,于是乎,护院们看着他的眼神就更加惊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