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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尘的思绪,这一刻竟从未有过的清晰,可正是因为如此,心底的那份惶恐感也越来越重。
惜尘从来就不怕死,让他惶恐的,也不是自己的生死,有时候死亡的真正意义,只在于留给活着的人的痛苦。
感受到了张三会、惜云大汉和萧老头望向自己时目光中的诧异,惜尘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胸口的沉闷感,让他几近窒息。
夜里枯零零的树梢上,黑顶的雀零零散散的叫了几声。
紧紧的揽过小道姑,惜尘似乎在努力稳定着自己的心绪,声音微颤向萧老头说:“师父,夜深了,咱们走吧!”
张三会更加错愕了,气道:“呵,你什么意思,为了你家那老幺,当初我天师府的门都差点被你们给砸了,这祸害你太一宗的正主出来了,你反倒要走?惜尘,瞧你这意思,是觉得我天师府比这些杂碎还好欺负是吧?哈,我天师府是不是好脸儿给你们看多了?”
蒋通那三人对于惜尘的话,也是有些意外,旋即只是从鼻子里不屑的轻哼,原来是个软柿子。
可还没反应过来,方才拎张三会衣领的那胖子,嘴里只来得及一声闷哼,便飞出去重重的撞在树干上,哗啦啦的枝干,惊走了树梢的雀。
夹杂着骨碎的声音。
喉咙里的血块堵住了嗓子,胖子呜啊呜啊挠着心口,神情恐惧的看着张三会。
黄脸女人掩着嘴巴,瘫倒在地上,嘴里五呜呜咽咽:“杀人了……”
惜尘却似乎一刻也不想在此多留,拉起了小道姑,转身就要走,自始至终,沉默的没和萧老头、惜云大汉说一个字。
已经极度惶恐的女人看到惜尘要离去,却很慌乱的在地上摸索起了粮袋,跌跌撞撞的拉住了惜尘的衣角,神色悲怆的哭声祈求:“救救我孩子,小师父,救救我孩子,没有孩子我也活不下去的……”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萧老头,涩声长叹道:“老三,你或是忘了师父当日曾说过的话了……”
黄脸女人抹着眼泪,把怀里的粮袋紧了紧:“小师父,你是好人,救救我家孩子,你让我买的东西,我都买过来了……”
惜尘双肩颤抖,猛的回过头时,已经红了眼,哽咽的冲萧老头说:“师父,固然救人,可是,谁又来救我太一宗啊……带小屿走吧……”
萧老头大概一时没明白过来惜尘所说的“带小屿走吧”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另一旁,张三会冷着脸,直勾勾的冲地上的胖子笑出了一口森森白牙:“听到了吗,天师府也是会杀人的!”
蒋通身边的瘦子有些顾忌,却依然阴声冷笑道:“你若伤了人性命,老天师定会责罚与你!”
张三会撕起胖子的头发:“我师爷责不责罚我,这些家事,不劳你们这些歪瓜裂枣操心!”
蒋通总算骇然的反应过来,整个天师府,叫老天师师爷的,就只有一个。
两人拖起了生死不明的胖子,脸色很难看的仓皇逃去。
然而,刚走了十几步,几人身影又蓦然顿住了。
如果说这世间对于鬼气和煞气等等负面气场最为敏感的,有两种人,便是站在正与恶的两种极端的人,然而世间从未有至正至善之人,却可以轻易的生出至恶至毒之人。
原本昏迷着的胖子,忽的瞪大了眼珠子,忘了呻吟,只是看着那院子深处。
那院子深处,隐隐有啜泣声。
萧老头有些厌恶的冲黄脸女人说:“你家男人,死有余辜!他生前可否有过一段腾达日子,发了些横财。”
黄脸女人惶恐的点头。
“民间有邪术,以指甲毛发生辰八字覆于白饭之中,起坛烧咒,可改财运,以此奉鬼招财,可是术者往往却不会有好下场,财也只是一时之财,必不长久,鬼越厉,则术越灵……”萧老头摇摇头,再看那孩子,眼里忽的生出一抹疑惑。
黄脸女人嚎啕大哭:“的确是赢了很多次钱,可从赢钱开始,家里的孩子就出了问题……花干了所有钱也不见好转……”
“招鬼养于家中,可是恶鬼终究是恶鬼,你男人把它招来之时,这孽障就已经入了这孩子的身,它为你们招财,然后再让你们用招来的财去补孩子的三魂七魄,可到最后,滋养的,还是这他自己……”
萧老头说罢,探了探袁屿额头,便从女人手里接过了那几个粮袋,摆摆手自己进了院子先前那屋子里。
惜尘震惊的看着萧老头的背影,因为,刚才萧老头话里,一口一个孽障,可惜尘竟未从中听出一丝的愤怒,甚至更多夹杂着的是一股惜尘说不上来的无奈与复杂。
屋内的灯火尚且亮着,萧老头看着屋里地面上打碎的茶碗,未干的水渍上,还飘了一层符灰,萧老头伸手把符灰在指尖捻了捻,默默的看着床头破镜子前蹲着的小男孩。
萧老头轻轻走到那孩子跟前,同样的和那孩子并排坐下。
小男孩抬头,眼里却淌了两行血出来,咧着嘴冲萧老头笑的有些腼腆。
萧老头伸手,颤巍巍的擦干净了小男孩的血泪,一开口,嗓子却像是塞了沙石一般,萧老头抚着男孩的额头,温声说:“知道你心里仍有恨,可是,人家孩子是无辜的,放过人家吧!”
小男孩只是歪着头看着萧老头笑。
萧老头晒然一笑,尽是苦涩,自嘲一般:“是啊,都化成这般的厉鬼了,你怎么还会听师父的啊!咱们太一宗呀,也不是当年那副样子啦,其实哪还有太一宗啊,从我见到小屿那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早晚还是会找上师父的,我……我很失败,无论做师父……还是做……父亲……”
小男孩摊开手,一双手掌却血一般猩红,流窜着黑气。
萧老头搬来凳子,把那粮袋的五谷全部倒在了地上,按着小男孩的手,在里面小心翼翼的揉搓,青烟缭绕……
小男孩看着镜子极为狰狞的呢喃:“我是谁……”
萧老头眯着眼回忆一般,眼底深处闪过一抹痛苦:“你是谁啊……你是我亲手封入辽河下那不轮回之地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