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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四月初六清晨,魏国公府西园,环碧山房。
这处所本是一间书斋雅阁,如今已被那徐达应孙氏以为徐家子孙祈福祝祷,怡情养性之求改了用处。偌大个堂屋自西向东分为二用,西头置了神佛,东头辟为花房。乍看室内,那边旃檀(1)缭绕,这边香容簇织。
而此时,徐达三夫人孙氏正为一盆丹桂盆景芟翦()花枝。
一枝残花落地,堂门外忽然传来声声稚子的嬉笑,接着便是两声侍婢的呼唤。
“公子,小姐,慢着点儿……”
孙氏回身望去,只见其儿子徐增寿正追逐刚满两岁的幼女徐妙蔷嬉闹而来,周嬷嬷带着丫鬟接踵而至。
眼见这一双儿女跨进门槛便莺飞雀跃一般呼唤她,孙氏不甚欢喜。忙将手中花剪插进盆中,转身将那妙蔷抱进怀里。
母女俩亲昵了有一阵子,孙氏方掉头朝周嬷嬷讯问道:“这会子过来,所为何事?”
周嬷嬷顿首暗中措了言辞,支吾道:“回夫人……您那胞弟栾少爷来了……”
孙氏乍闻这名子顿锁眉头,冷语问道:“那个不成器的东西!他来做甚?”
周嬷嬷回说:“适才老身也曾代夫人问了这话,可他偏嚷嚷着说有要事须与您当面相谈。”
孙氏将怀里的妙蔷交给了一旁的丫头,示意其携子女到一旁戏耍。侍其纷纷出了堂门,回应说:“你且去与他说我不在府上。”
周嬷嬷一脸哭相,顿显万般委屈,“老身也是这般回的,却不料竟被他吐了满脸茶水……”
孙氏打量了周嬷嬷,这才发现那嬷嬷鬓头还贴着两点茶梗,于是怒上眉心,一边捏着帕子拭着周嬷嬷发间的秽物,一边低声咒骂道:“我孙家怎么出了这么个骨头上附了淫蛊的轻贱货!”
“哟,姐姐……大清早的您这是骂谁呢?也不怕污了自家喉咙。”
那话打门外传来,阴阳莫辨,雌雄难分,隔着门槛竟也能闻出几分令人鸡皮疙瘩掉落一地的腥臊气。待主仆二人望去时,那人已踏进了堂门。
来者竟是一小沙弥。只见他眉间三分妖桃色,颧上一点是非痣,袅袅婷婷僧者身,踷踷般般()风流势。说来,那人容貌倒不生疏——他便是两年前现身嵩山寺中,随灵隐寺住持来复和尚前去赴会的座下小僧智聪。
见智聪近身,那周嬷嬷怯生生地勾住孙氏的臂弯。而孙氏则在其手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其毋庸担忧,并命其暂且回避。周嬷嬷得了令,忙不迭避让了出去。举步间,如似着了风寒一般抱着怀速速步出了堂外,行进中还时不时回头朝智聪瞥上两眼。见周氏那般模样,智聪朝她故弄出一副狐媚现形的妖态,媚笑中突然暴露出一丝阴邪之色,顿时惊得那周氏打了个冷战,毛悚悚,慌足乱步中险些栽了跟头。
此状,引得智聪放声大笑。
这一笑,也惹得孙氏劈头一通怒斥:“休得胡闹!没羞臊的冤孽。”
这一骂,顿使智聪收了那般神形。正襟回首之间,竟又变换出一副身怀正经的尊容,只见他合掌朝孙氏故作恭敬,却又阴阳怪气地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小僧智聪给徐夫人问安……”
孙氏一脸恼羞,而见他那副顽劣的嘴脸,无奈又强压了怒气,不得嗔中带怜地朝他脑门上戳了一指,泣语骂道:“想先父燕山侯当年何等豪杰,临了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雌雄颠倒的龙阳(4)种!”旋足之间,已背朝他,眼睛却望向门外,“也不知你吃了哪路**羹,放着好好的前程不要,竟因淫念那姓陆的僧人甘愿出家当和尚……每每想起此事都让我这做姐姐的愧对双亲,你教我他朝有何颜去面对孙家列祖列宗?”说到此处,孙氏已泣不成声,悲悲戚戚地将那智聪丢在了身后,自顾着步向了西佛堂对着菩萨落泪。
这一哭,使那智聪心中渐生些许惭愧,可末了只听得他万般烦厌地唤了一声“姐姐”。
“别叫我姐姐!你姐姐早随爹娘一起死了!”
这一句顿使智聪无言以对,原地里沉吟了半晌,垂头步至孙氏背后泣语道:“姐姐,自打爹娘离世,您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你的亲人只有那个让你神魂颠倒的陆师兄!”孙氏这话听起来冰冷而苛厉,可听上去,又似是在恨中夹杂几分痛惜。
在智聪看来,这话本如千斤巨石,如斯之重,压得他身心难展,但抬头望了一眼那坛上的菩萨,万般煎熬也都化作了一脸释然和苦笑——这也是自他身入佛门以来唯一浅有成效的修行。
偌大个山房陷入了深深的沉静。又过了半晌,终于再次响起了孙氏一声叹息。
“说吧,今日寻我何事?”
智聪凑上前去,道:“我来是有一事想要告知姐姐……”
孙氏故作冰冷,道:“说。”
“两日后,就是四月初八,乃是中宫每岁必庆的浴佛节……”
孙氏神似恍然有悟,旋即反问:“那本是后宫皇族之事,与我有何相干?”
智聪却面露喜色,道:“今日一早,我随师傅应皇后娘娘召见入宫,听闻今年佛庆大典将召当朝三公命妇觐见沐恩礼佛……”
“哦?”孙氏顿显疑惑,不免一番揣度,“这事倒也算新鲜。依照我朝礼制,不是只有正旦、冬至及千秋这三节,才准外命妇出席吗?”
“照例应是如此,可皇后娘娘说今岁这浴佛节不同往年。”
“哦?……”
“姐姐可曾听说这金陵城西天界寺中有位名叫宗泐的圣僧?”
“此前曾有所耳闻。”
“那法师与当今圣上交从甚密,近些年曾以‘历求佛法,护国安邦’之名两度西行求取真经,如今终于得成归京……因此皇上下诏说今岁浴佛节宫中将置迎经大典,以使天下皆知。”
孙氏无心此事,却有一搭无一理地问:“当今世上竟还有这等人物?那和尚莫不是为了逢迎圣意,存心效法那大唐玄奘法师之行以谋求功名?”
“姐姐有所不知,那高僧并非故弄玄虚,沽名钓誉之辈。其两度西行万里迢迢皆是只身前往,想来定是应怀虔诚之心。两年前,我随师傅于汉中曾得见过此人。”
“比你那师傅如何?”
“若论见识,必不在我师傅之下;若论修行,却远在其上。”话到此处,那智聪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顿时起了兴致,只见其笑呵呵地调侃道:“姐姐有所不知,我初见那师傅时,竟见他怀抱一个从半路捡拾的婴孩而来,在场者个个被他惊得不轻呢……”
这话一出顿使孙氏一惊,当即讯问:“婴孩?是男是女?”
“是个女婴,看样子刚过百日。”
“女婴?……”孙氏暗中嘀咕到此,顿似被利器戳了心灶(5),当即两眼迸着凶光追问道:“那孩子现身何处?快说!”
智聪着实被她惊了神魂,满目担忧地关切道:“姐姐,您这是……?”
被他这一问,孙氏渐觉得自己失了仪态,于是努力收整了神色,故作平静说:“没事……想来,我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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