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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天不知怎回事,教人坐立不安的。往常即使中午再热,到了晚上,还是比较凉快的。拿上草席子、垫(柿子湾一带称铺在炕上硬硬的芦苇席子叫垫),躺在沟沿上,凉风习习的,数着天上的星星,讲着牛郎织女的传说,就甭提多惬意了。
可今儿个,一大早就热得汗涔涔的;及到中午,即使坐在池泊那棵又粗又大的杨树下,都还是觉得热;都吃过晚饭了,那蒲扇还是煽得不停气儿。屋子里热得不能停人,大家就纷纷抱着垫,整家子从院里出来,来巷口或者沟沿上,有坐在石头上的,也有躺在地上的,就这样聊着、玩着,大人和小孩都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大伙儿回去一看,哎呀,不得了,宜家庄十来家子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多少年积攒下的都空了。这宜家庄就在柳湾南沟那边,在松岭底下,也就三十多户人家。院落依岭脚而建,没有环村的围墙。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十来户都被洗劫了。听到这个消息,甚至还听说远处好几村子都出了同样的事,还有死人烧房子的呢,庄户人就甭提多紧张了。这不,这天后半晌,没什么事了,这柳湾村的邢家家庙里就聚了好些人。
邢家家庙在池泊北岸靠东这一头。高高的砖墙,宽宽的门框,拾级而上,推开两扇木门进了院子,就南厦和北厦两幢砖瓦房。南厦和院门连在一起,就是说院门占了南厦当中的一间,两边各一间形成两个耳房,靠西一间放放东西,靠东一间摆些椅子、凳子,没事了,都喜欢来坐坐。至于那三间北厦嘛,自然是家庙的正房。北厦两边的窗户前面各栽着一棵树,一棵桂花,一棵腊梅。
门口靠东的那间房子这会儿就坐着好些人,在热火朝天地议论着。一个年轻点的说:“这些个年啦,都好好的,咋突然冒出这事呢。”谁知头戴瓜皮帽、留着长长的白胡子的志贵不紧不慢地抽着旱烟说:“嘿嘿,敢才晓得?早就听说南山里有土匪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嘛,没想到这回打了个翻翻,想不到嘛,你说。”
“哎,听说过清溪那四儿吗?听说那杂种就和土匪有瓜葛。”“啊,杂种的就不是人。临儿近处的,只要听得说娶媳妇,外杂种都去,白吃白喝,弄不好了,还要先睡人家新媳妇。”“甭怼上额。怼上额,看额不弄死他。”邢海帆也就是那个会打猎的帆娃道。“谁不恨呢。外杂种有枪嘛,你要不外了,要是外杂种开了枪,死上几口子,那可咋弄呢。有啥法呢,你。”“啊,外杂种成天价腰里别把盒子枪,张牙舞爪的,不是吸大烟,就是祸害小媳妇。”“官府里敢就不管管呀。”“管?早就有人报过官啦,谁管呢?”
“哎呀,这还是明面上的,好防些。没听说呀,那北村哩,靠河滩那一块子,出了一个那唤啥一什么道的,成天价一伙子人,神神秘秘的,说那红阳呀青阳啦白阳的,人家说大劫难就要来了。听上就惊人的。”“毬的,人家说那贯嘛。”“对,就是这个贯。”“那不是扰乱人心嘛。”“谁说不是呢。”“那久长不了,哪朝哪代也不允许这,官家肯定要管的。”“没人管,谁管呢。”“狗儿式的,乱毬的,这就难摆置了。”
“额说呀,咱得想想办法。”帆娃又道。“想啥法子呢?官府都管毬不了,咱能管了。”“毬的,不想办法,村里就过不安然嘛。”“那你说,有啥方子?”“额说呀,咱村这三面都是那么深的沟,只要守好了,就是个好窝儿。”“咋守呢?”“嘿嘿,额这些个时候,常在临儿近处的这沟里转哩,就觉得咱村里和别个的村就不一样。”“咋不一样?”
“你眊,咱村里有城门楼儿,还有哪个村里有?这临儿近处的。”“你还甭说,就是哩。”“还有。”“啥?”“你眊咱这村子,一圈都有断断续续的墙,连南头狗、后头沟,那坡口上都有土门儿。”“还真是的。城门楼跟前那墙更高,现今还在哩。”“对吧。额就想,恐怕从前一圈都有墙,就是防备用的。”“哎,还真是的,看上塌得一个豁豁子一个豁豁子,可人家底儿还在。”“这不对了嘛,把一圈这墙都补上,再加高了,弄结实些。”“哦,对。”“再……”“啥?”“不是还有咱这些打猎的嘛,哈哈。”“哎,对对对,就这样弄。”
“听上呀不歪。可外修墙,得人,还得钱。敢容易的呀。”“哎呀,熬煎的,几条巷子,不,全村里商量哩,大家的事大家弄。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总有法子,为大家嘛。”“也是,可外谁牵头呢?”“不是有几个族长嘛,几个族长商量。”“对,先寻咱族长去,让他出面,找村长,把闾长、族长都唤到一块儿,说说这事。”“对,就这么说,走,寻咱族长去。”就这样,大家说了说,便出了家庙,两三个牵头的往池泊岸西头而去。
这邢家族长叫邢青云,就是邢青林的大哥,这时候也七十多了,可身体还挺好。也许是祖上就长寿的缘故,人家这门子体格都不歪。听了大伙的想法,老人家喝了口茶,捋了捋胡子说:“额也听的说咱村里老早就有城墙,你眊外,城门里头就有个窑窑,那就是守门的人黑了待的地儿,窑窑里头还有搁灯的窝儿呢。”有人回应说:“哦,不说想不起,听老家儿这话,还真是的。”
“额猜呀,恐怕咱村这城墙,明朝以前就有了。”“怎么讲?”“哎,你眊外,城门楼前头外照壁,那是明朝就立下的。”“哎呀,照壁和城墙有啥关系呢?”“你还不信,外城墙没筑起的话,哪里来的城门楼儿呢。有了城门楼呀,才要立个照壁嘛。”“哦,就是,哦。”“所以说,补城墙,安城门,先人就是这样做的,这些都有根据。”“哦,就是。”
“哎呀,那肯定咱村里从前出过啥大官儿,不然的话,哪个能这本事呢,还得花那么多钱。”“哎呀,越说越扯得远了,出过啥大官呢,就没听说过嘛。”“也不一定要出啥大官,哪个有钱的看上咱村这地势了,没准儿搬到这里也不一定。”“哈哈,哎呀,你几个可真会想象,和那说书的似的,几句话就十万八千里,一会儿就千儿八百年,干脆寻上个秀才,把咱村里写上一部小说子,把你几个都写进去,哈哈,那更有意思。”
“好了好了,不扯闲话了。额就担心这心不齐。”“毬的,大家的事嘛,不愿意也得愿意。”“哈哈,光和你说的那似的,那就简单了。”“啊,还不是的。”“那住在底下窑里的,恐怕头一个就会有意见。”“哦,也是,城墙补起来了,城门关了,可窑里的还在村子外头。”“就是,这也是个问题。”“那不会动员他们住到村里头呀。”“住人家谁家呢?”“毬的,人家谁给白住呢?掏钱买嘛。”
“就是呀,那老仙儿不是正卖房子哩嘛。”“人家那早有了家儿的。”“都卖给谁啦?”“敢你没听说呀?”“啊,额就没操那项闲心。”“哎,听说云生爹把最好的那座买下了。”“他屋里不是有两座了嘛,还买的咋呢?”“一个是有钱,再一个嘛,三个娃哩,总归少一座院儿嘛。”“哦,那不是还有两座嘛。”
“哈哈,不瞒你们,额家老二买了一座。”老人家禁不住道。“你兄弟,敢海旦爹?”“啊。”“那不是还有一座嘛。一座院子就能住四家人,就是挤些咯,毬。”“早没了的,”另一个插话说:“听说明娃爹把那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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