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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刚过了正月二十,有儿就引上儿子推着独轮木车转村子卖菜去了。也巧,在邻村又怼上了那算命先生。这回,有儿并没有问卦,倒是算命先生见有儿这般光景,觉得有些好奇,暗自盘算起来。
这有儿姓吴,大名还有。中等个头,四方脸儿,一身中式衣裳,还扎着裤脚口儿。这人耿直,也憨厚,不大爱说话,就好一口旱烟,有事没事总爱抽上一锅子。有儿老婆叫珍儿,是个地地道道的“小脚女人”,小寸宽的腿带儿缠着裤脚口儿,圆而略长的脸盘儿,乌黑的发髻用小纱兜儿兜着。这女人脑子够用,眼尖嘴快,也爱唠叨,什么都要管。眼下,有儿夫妻俩是一儿一女,儿子属兔儿,大名吴根生,小名根儿,刚满九岁;女儿属猴,大名吴叶荣,小名叶子,才四岁。
这日,阴历二月初十,柳湾的生儿赶着马车去清溪镇赶集。生儿家本就殷实,可这人有两大癖好,一是抠门,二是喜欢打听别人的事,以便闲聊时显得自己神通,无所不知。
生儿来到集上,吃过小吃,买了老婆吩咐的东西,就随意转悠起来。碰巧,又怼上了那算命先生。“老汉,今儿个生意不歪吧。”算命先生笑道:“啊,就这两下子咯。”“哈哈,额看呀,还是你道行深。”“哈哈。”“怎么样,泡壶茶坐坐?”“嘿嘿,你请客哩那还有啥说头呢。钱还能有够呀。”“哦,这就对了。”于是,两人变走进街边一家小茶馆。
“哎,上次在额们村,好像你说那个有儿有些个来历?啥意思?”“哈哈,额胡侃的。”“哎,不不不,你是高人,咋会瞎讲呢?哎,说来听听。”“哈哈,真想知道?”“闲着也闲着,就当取个乐子。”
“那额给你侃侃。这吴家本是远处一个什么镇上的。听说,那吴家原本挺殷实,在镇上也小有名气,一座挺大的四合院,一座打麦场,还有几十亩好地。据上了岁数的人讲,有儿爷曾在那啥县衙户科供过职,是专司房契地契买卖的。仅有儿爷手上放出去的会子就有二、三十个呢,也就是驴打滚(这里的人称高利贷叫驴打滚)。
人常说那,人怕出名猪怕壮。听说,赶日本人打来的前一年,吴家遭了一劫。听那镇上的老人讲得才邪乎呢。说是,数九寒天的,西北风刮得呼呼的,那天天儿也黑得有些个早,都没人觉得和往日有啥不一样。可就在天儿快压黑的档口,镇子外面来了一伙儿贼眉贼眼的人。掖着几杆枪,摸进镇子,径直冲进了吴家。可巧,那天有儿外出了,不在家,家里就有儿爹一个男人。那伙贼索要钱财,有儿爹舍不得,只荷出一些散碎银两。那咋能行呢?只见那个头戴大皮帽、身穿翻毛马褂、脚蹬大头皮鞋的头儿,扬手一嚷,扑上来几个家伙,三下五除二,把有儿爹给五花大绑,就是一顿恐吓、拷打。可那老头儿就是不肯舍财保命。结果呢?那帮贼一气之下,一刀下去,捅死了有儿爹。钱财洗劫一空,临了还一把火烧了房子。”
生儿嗯呀哦地听了算命先生讲的故事后问道:“又图财又害命的,咋就和吴家结下那么大仇气?还烧了房子。”“有人说,是吴家在外面做生意、放钱,得罪了什么人。也有人说,是有儿爹太吝啬,多给些钱也不至于那样。还有人说,吴家其实也不是镇上最有钱的,土匪专找吴家恐怕另有蹊跷。反正,说啥的都有。”“哈哈,依额看,只有吴家自个明白。”“啊,也是。”
“这说来也怪。听镇上的老人讲,那伙贼常在那一带打家劫舍,就一样,不欺负女人和小娃。可有儿妈可吓得不轻,疯了。说那天那伙贼走了以后,大伙帮着从火堆抢出些粮食和东西。有儿媳妇带着婆婆和两个娃儿,临时住到邻居家。等有儿回来,才把吴家老爷子草草地埋了。”“外咯,也只得那样了。”
“你猜后来怎么着?嘿嘿,像唱戏似的,说是有儿蹲在墙角里想了两天,最后说镇上的一切都不要了,要搬到偏僻的地儿去。这不,日本人又来了,东躲西躲的,就跑到你们村去了。”“哦。”“亲戚家邻居呀都劝甭搬,可有儿就是不听。搬的时候,有儿媳妇死活不肯带婆婆走。没法子,有儿把他妈送到他舅厦去了。可舅舅也不愿意管,就把有儿妈搁在一间空房子里,不管了。”
“也真是的,亲姊妹嘛,咋能不管呢?”“谁说不是呢。”“听说,才搬到那啥村的时候,有儿老打发女儿去照护。那女儿才三岁,作孽呀。”“唉,这吴家就这样完了。”“有儿也够闷的,就没露过一点儿。”“这种事,他咋说呢。”“也是。”“唉,这富贵也就一会儿的事。”“可不是吗?!”“光景好的时候还是多做点善事。”“要说呀,这有儿也算有苦。刚来额们柳湾的时候,窑里连一扇门都没有。”“哦。”
“哎,咱不说这了,晦气。”“还有啥消息?”“嘿嘿,额估计,估计……”“啥?”“这时局要变。”算命先生环顾了一下私下,然后凑近生儿小声说。“哦……”生儿小声惊讶道。“八路军快要来了。”“真的?”“额看快了。”“那得早做准备。”“嗯,就是。”
“哎,你看看额这往后咋样?”“你不是过得蛮滋润的嘛。”“额总觉得会变。”“变,变是一定的。就看咋变了。”“咋变?”“额也说不好,总觉得这世道会变。”“哈哈,那日本人来了,额还不是照样嘛,能变到哪里去?”“说不好。恐怕额这碗饭往后都不好吃了。”“咋会呢。啥时候人不困惑呢,离不了你这一行。”“那可不一定。”“一定的。”“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悟性。”“那你小看额了。”“哎呀,那敢小看你呢。”
“哈哈。说了半天,还没给额算呢。”“非得算?”“那是。”“你还是小心点为好。”“这还说嘛,小心驶得万年船。”“额说的不是这。”“嚄?”“嘿嘿。”“真的?”“这还有假?!”“咋讲?”“天机不可泄露。”“你看,又卖关子。”“嘿嘿。”就这样,两人喝着茶,又闲聊了一会儿,才各自散去。
两个月后,有儿老婆又生下了一个小子。有儿在窑洞门口蹲了半晌,抽了好几锅子烟,给二儿子取了个名字,大名吴根发,但小名却叫多娃。多娃,属牛,一生下来就瘦小瘦小的。
这天,小儿子满月,一般是要热闹一番的,可有儿和珍儿压根就没准备,一个人也没告诉,家里静悄悄的。大概后半晌,后头巷的金娃老婆用手巾拎着五颗鸡蛋来到吴家,说是来眊眊珍儿和娃。有儿寒暄了两句,给倒了碗喝的,便去院里收拾什么去了。珍儿让金娃老婆上了炕,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临走时,金娃老婆叮咛说:“额觉得这样对大的小的都好。你们商量商量,额等你回话。”“嗯。”珍儿答应道。两天后,金娃老婆又来了一趟,和有儿夫妻俩说了说,便回去了。有儿还和往常一样,回的家来,不大言语,一个人蹲在那里,吧嗒吧嗒抽他的旱烟。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天气晴朗,路边的小草已经开始返青,甚至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已经开了。金娃老婆领着一对赶着马车的男女,来到了柳湾村东头沟沿上的有儿家的窑顶上,那男的拴了马,先后从马车上搬下三口袋东西,又一袋一袋地抗到坡儿下面的有儿家的院门口。那女的则在窑顶上看着马车,没有下来。
“珍儿,”金娃老婆一到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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