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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沐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比起如何让县府、五军都督府、兵部门路给予他与战功相匹的实授官职,战场上浴血奋战反倒是一件容易的事。
从小旗升总旗,有白元洁劳心费力。就像白元洁所说,陈小旗只是在安远驿站闷头睡了一个冬天,冬眠结束就顺风顺水地做了总旗。
这一次张永寿提及三人搭伙依靠剿贼的军功抢先拿下清城千户所三个最重要的官职,并包揽所辖百户等官职,陈沐又成了平时少流汗、战时多流血的打手角色。
坐收渔利。
张永寿与白元洁的对话,在陈沐看来是有些门道的,至少白元洁提及张永寿家族在清远开矿,铜矿。
但有些事他还是听不懂,为什么张永寿只取区区镇抚,却要给清城千户所交出三成铜矿,而且还爽快地答应了。
想不明白就要问,多了解些事不是坏处。
驻防室山下的第三日,陈沐借着带兵巡逻归还的机会,向白元洁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却令白元洁大笑不止。
“你以为张永寿要的只是镇抚?没那回事。”白元洁摆手,倒了两碗水,待笑意息了才接着说道:“他要的还有以后你我二人的部分战功,老张家在清远有两处大矿,一处为金、一处为铜,相较而言铜矿虽大,一年也只能烧几万斤铜土。”
“三成,落到所中做炮之用,满打满算,两千斤炮铜。”
陈沐眨眨眼,相对铜矿虽大?
那就是说张家的金矿也不少咯!
在陈军爷看来,什么矿山都比不上金矿啊!那岂不是金山银山?
“清远不但有铜矿,还有金矿?”
“哼,除了银矿,清远什么没有?”白元洁喝口水,重重将碗放下,“单单清城就有四处矿山,你去过的铁山、张家的铜山、过去千户的煤山、还有一座小玉山。”
不过说着,白元洁语气里的骄傲就弱了下来,“矿山虽多,没匠人,都是滤水烧土,我听说有些地方官矿以水火烧爆,挖山取石,获利可匹清城十倍!”
烧爆法,陈沐好像隐约有一点印象,但弄不懂其中原理,只是笼统地听说过。何况他对这事也不感兴趣,矿山嘛,矿山难道不是用炸药炸吗?
裂土开山,唯我火药大将军!
最令陈沐感兴趣的是——陈军爷搓着手露出满面市侩,“那个,千户啊,你,你家有啥山?”
祖上都是做过指挥使的,白氏还比张氏晚些,家里是不是也掌握着什么金山银山?
陈沐倒没有什么探究的想法,他就是好奇。
“我家没山,要山做什么?”白元洁显得非常诧异,“像他们挖山辛辛苦苦,还不如练兵杀贼来的实在,再说——我找他们要就行了。”
我找他们要就行了。
找他们要就行了。
要,就行了。
真特么霸道!
不过霸道好啊!
陈沐当即将手搓得更厉害了,举过头顶分开攥着拳头道:“千户,旗军铁甲铁刀年久近废、铁矿贵重无力购置,鸟铳一支便要四两银子,等回清远,弄几千斤铁来吧?这俗话说的话好啊,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白元洁俩眼一翻,“俗话还说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还几千斤,给你铁你也不会用,铁与铁不同,要打鸟铳就要用福建的毛铁,清远生铁打出来的铳你敢用?”
“你要实在想要铁,容易。你弹压矿徒那座铁山还空着,自己去挖吧,挖多少算多少——那都是后话,别成日钻进钱眼里,把地种好兵练好,你看戚将军的兵,银子该有的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拿这群吃了上顿没下顿,赶着要打仗才敢一天吃两顿军粮的旗军,穿掉铁屑子的甲和快烂了的矛,去跟人家戚家军比,这不是耍流氓么!
是不会少,那是人家戚将军有胡宗宪,有谭纶有张居正的鼎力支持,你清远卫有什么?
有个鸡儿!
陈沐撇撇嘴,这话当然不敢跟白元洁说,到底是搂到些好处,跟白元洁打招呼告辞,心满意足地回军帐睡觉了。
清城铁山的私开权,白元洁松了口,往后那口矿就算是他陈家的了。清城铁就算品味再低,那都没关系,哪怕福建铁四十斤就能打出八斤铳铁,他就要挖六十斤八十斤呢——他有的是人!
铳铁说白了也就那回事,无非是不能太硬需要柔韧与弹性,才能保证炸膛少些罢了。
他陈军爷满肚子聪明才智没处使,急眼了回去就把水力锻锤弄出来!
不过这都有个前提,他要真像白元洁与张永寿商议的那样,当上清城副千户才行。否则一纸调令下来,给他弄到广州府当个把总,那可就哭都没地儿哭了。
至少在陈沐看来,邓子龙那广东把总,过得真还没他这清城总旗舒服。别看邓子龙领兵几乎是他的十倍、兵装供给就连火药配给都在旗军之上,但把总对营兵除了打仗操练,没有半点约束能力,就是普通军官。
旗军就不一样了。
卫官不仅是军官,还掌握卫所的民政权力,手里攥的是卫所旗军的身体与灵魂,让人在溪边蹲着吃饭就不能去林子里坐着吃,鞭挞着这一代,就算死了下一代仍然要给卫官卖命。
卫官为了保证生产与役使,也为了中饱私囊,便必须让旗军在吃不饱与饿不死之间寻找一个微妙的平衡,在这种平衡之下,形成微妙的稳定。
中原王朝以延缓进步为代价,求来的稳定在日趋崩溃的卫所制中尤为明显。
即便卫军被压迫至如此地步,仍旧只有逃卒、没有兵变。
托了陈军爷对战后官职至少百户预期带来大好心情的福,旗军在室山脚下轻松了几日,不过也只是几日而已。
因为过了五日,陈沐与白元洁商议后估计总兵官俞大猷已领大军渡过新江,以俞将军的兵法韬略断然不会输给李亚元这样一介划地为王的流寇。
这在陈沐与白元洁看来,意味着将有少量但绵延不绝的叛军散兵游勇通过室山。
旗军连捆人的绳索都准备好了,看上去万事俱备,陈沐却发现他只猜对了开头,没猜到结尾。
溃军来了,成群结队、有首领有旗手有队列有甲胄的大队人马,自主山道押束缚百姓迎面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