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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目盲棋士
重新来到君巷巷口的李民浩,看着热闹的围棋博弈,棋瘾上来的李民浩,明知是街头骗人的把戏,突然心血来潮,想要下几盘棋。
于是他直接拉着林雅的手,挑了个空隙见缝插针,挤入人群。
林雅有点不情愿去人多的地,从她的妈妈就来到大城市不能去凑热闹,人多嘴杂且心乱,她一个姑娘在外,更要心注意。
下注棋士是个贫困大生模样的青年,衣服上缝有补丁,鞋袜泛白。
他面前空荡棋盘上搁了十颗棋子,意思便是摆棋的输了要给十份钱,寻常赌棋,都是只摆两三颗,五颗都不常见,可见这名野棋士相当自信。
李民浩蹲下后正要犹豫是掏几块钱出来下注,抬头一瞥,看到对弈棋士是个盲人,这棋如何下?
似乎对这种情形习以为常,目盲棋士温言道:“没关系的,听到落子声,我便知落子在了什么地。”
当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也会为你开一个窗,眼盲的人相应的,听觉和嗅觉会比常人灵敏许多,这也是他们的另一双“眼睛”。
李民浩点头道:“我下注十块。”
目盲棋士从袖口掏出布钱袋,掂量了一下,面有愧色,轻声道:“这位先生,我输了便要欠你十六块钱,若先生不嫌弃,我手边有一祖传棋谱,应该能值这个数。”
李民浩听到“先生”二字,一愣,自己当真担当得起这种敬词?
李民浩笑道:“好。”
棋谱什么的,李民浩可不上心,青大图书馆的古籍布有不计其数的棋谱,桃花泉弈谱南海玲珑局仙人授子谱等等,可他并没有实战过,何况如今棋盘纵横十五道变成十九道,往往是上了年数的棋谱就发不值钱了。
古今棋士手筋力量就大体而言,后者终归是来强。盘膝靠墙而坐的目盲棋士膝下放有一盒黑子,摊手微微一伸,示意李民浩执白先行。
这名野棋士虽然穿着寒酸,气态却不容觑,举手抬足间皆透着股真正的儒雅古风。
正式对局较技前,双各在对角星位上搁置两子,称为势子,这便是古棋座子,很大程度限制先行优势,而且注定了中盘于中腹的激烈战斗。
李民浩率先起手三六,这一挂角被华夏的围棋九段国手柯洁评点最佳侵角。
年轻盲棋士神情平静,果真可以听音辨位,黑子应手九三,与白棋分势相持。接下来各九手的黑白落子都没逃出先人路数。
从旁观战的有心人看到相互十手,有些失望。
可李民浩白十一断,却让他们眼前一亮。那目盲棋士同样是微微凝滞,不再落子神速,略作思量才提子复落子。
古语“棋从断处生”,李民浩接下几子皆由此一断而生,不可谓不别出心裁。
目盲棋士一路隐忍,终于黑十在角部尚未安定的情况下抢先攻击,五六飞攻,李民浩皱眉凝神一番深思,这一型竟有四十四变之多。
李民浩,他仍然不动声色,落子速度始终如一,白四十三时轻轻扳出,棋盘上刹那间杀机四伏,看得周围的人心惊肉跳,这一手实在是太凶烈些了,白五十九飞补与十三尖,同样是气势汹汹,殊不料目盲棋士局面如一叶扁舟泛海,摇摇晃晃,偏偏不倒,至黑一百十手后,便已是稳操胜券先手收官的大好局面,李民浩很平静地投子认输。
李民浩再掏出一张纸币,道:“还是十块。”
目盲棋士执白先行,这一局依旧是李民浩早早挑起硝烟,盲棋士沉着应对。
李民浩极重攻击,那盲棋士却不与大多国手相同,最重地势凝形,一些个当下看似随手恶手的落子,总能与中盘甚至收官遥相呼应,灵犀十足,若非李民浩凭借层出不穷的花样硬生生掀起一场无理厮杀,两盘都拖不到两百手以后。
以李民浩来看,棋力略胜自己一筹的盲棋士注定会一鸣惊人,况且这名棋士是否隐瞒实力还不好,果然是市井藏龙巷弄卧虎。
“再来。”
连败两局的李民浩轻声笑道。
这次执白以双飞燕开局,这个定式曾经广为流传,只是近来最拔尖的国手们在巅峰擂争酣战中都弃而不用,柯洁更起手双飞不无太紧,失了醇味,算是给这个经典布局判了死刑。
李民浩干脆就坐在地上,结果换了舒服些的姿势,棋盘上兵败如山倒是更快,轻松三连败,盲棋士身前已经堆了三十块钱。
李民浩抬头透过君巷墙檐看了眼天色,已经过了晚餐的时间了,他原在天源大酒店就没吃饭,肚子不争气的饿咕咕叫,在这个点上,可难得遇上棋力这般高明的野棋士,就招手将林雅喊到身边,给了她二十块前,让她去前面的夜市弄些炒河粉来。
很快林雅便拎着两个饭盒过来了。
李民浩笑问道:“一时半会我是不打算走了,要不你也吃些?”
那目盲棋士不拘节,笑着点头。
野棋士缓慢进食时甚至主动与李民浩了三盘败局的得失,到李民浩的妙手强手,毫不掩饰他的赞叹,提起几招随手无理手,则也直截了当出不足。
李民浩频频点头,受益匪浅,相谈尽欢,李民浩笑问棋士是否师从棋坛名家,那目盲棋士摇头自己来自农村,年幼失明以前才刚开始接触围棋,失明以后无所依托,只得与棋作伴,在君巷赌棋已有十年,挣到的钱只够温饱,一有闲余就去购买名士棋谱,存不下丁点儿的钱。
话间目盲棋士拍了一下脑子,从行囊中抽出几儒家典籍,交给屁股只能跟地板挨着的李民浩,轻笑道:“垫着。”
李民浩接过书,笑道:“不妥吧?辱没了圣人。”
目盲棋士微笑摇头道:“礼义廉耻可不在书上。”
李民浩不再矫情,与眼前赢了他三十块的野棋士一起吃饱喝足,再起十九道上的硝烟,李民浩屡战屡败不知疲倦,目盲棋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落子清脆,神态自若。
君巷十局,杀得天昏地暗,尘埃落定,李民浩一鼓作气连着输了十把,付出一百块。君巷野棋士都已撤去,李民浩盘膝坐在一儒家经典上,看着棋盘上的败局,重重叹息,道:“你这等手力,可以跟上九段国手一较高下了。”
野棋士摇头道:“寻常人下棋大概算是弈只一面,我勉强能有两面,当今棋坛名家可顾三面,我哪敢去蚍蜉撼大树,不过此生若能与柯洁先生手谈一局,虽死无憾。”
李民浩帮忙收拾棋子入盒,这才起身玩笑道:“我可没有你这种朝闻道夕可死的境界,输给你不冤枉,这趟愿赌服输。嘿,咱们这有君十局,就此别过。”
目盲野棋士笑道:“这几书就赠予先生吧。”
李民浩一点即透,其中两书籍在林雅屁股下垫了许久,想必野棋士早已听声闻味,出于避嫌,再讨要回去就不合适了,李民浩再掏出二十块钱,交给起身后身材清瘦棋士,打趣道:“最后这二十块钱,就当从你这边再买两斤礼义廉耻好了。”
棋士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温雅笑道:“先生不缺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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