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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穆彰阿的来信,曾国藩魂飞天外!当rì在家中书写谢恩折时,只是为了后面的奏本不能与谢恩折同列,便只顾着将长篇大论的奏本重新誊录,而谢恩折,就随手用夹片的形式同寄而出,怎么……哎呦,也难怪皇帝会生气,这样的疏漏自己怎么会犯下的?这简直是要命!
不但他有点慌了手脚,和他一起上京的胡林翼也为之乱了方寸,把信纸放到一边,双眼紧盯着曾国藩:“涤生,此事你待如何?”
“我,我如今方寸已乱,还望润之兄教我!”
“我想,一份请罪折总要抢在旨意下达之前呈交御前,此时不敢奢望天心可回,只要能够松过一口气来,便万事可为。”胡林翼偷眼看看曾国藩,本来曾国藩就生了一张不是很好看的容颜,这一次骤遭大变,更是面黄如草,双目黯淡,心下暗暗嗟叹一声:“涤生?涤生兄?”
“啊?”曾国藩抬起头来,眼神中一片迷茫,很是乞怜的望向对方,让胡林翼没来由的心中一软,知道这一次的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做为他的知交好友,倒不好不提他认真谋划一番了。一念至此,因便说道:“照我想来,总要在朝廷处分的旨意下来之前,把谢罪折子呈上去。只要能够打动帝心,念在你此番差事多受雨雪风霜之苦,又办得干净利落……”
一番话说得乱七八糟,便是连自己怕都不能相信,胡林翼苦笑了一下,颓然的低下头去,再也不发一言。
不过这样的说话倒是给了曾国藩一点提示。双目逐渐又聚拢起来:“润之兄说得有理。国藩先呈上谢罪折,待返京之后,再到皇上面前请罪。唯望皇上念在我一时疏忽,恩赏我一个削职为民,便于愿足矣。”
胡林翼点点头:“如此也好,只是这份请罪折,倒要认真思量。”
“正是,我方寸已乱,还要烦请润之兄大才斧正。”
胡林翼照例要客气几句。于是,两个人当即命听差取来空白折本,准备起草这份曾国藩一生中最重要的谢罪折!
曾胡二人都是饱学之士,若论这等文字之役,从来都是文不加点,笔落千言。只是这一次事体非比平常,皇帝的话中隐隐将他比作年羹尧,这是一定要驳的,但是怎么驳,就是要费尽脑力了。轻了不起作用;重了,更加激起皇帝心中的怒火,便真正是大祸临头了!因此,这一片折子花费了两个人半夜的时光,前后审思良久,方始定稿。
折子是这样写的:“……文臣以下才,渥叨殊遇,诵诗不达,遂专对而使四方;从政未娴,乃破格而跻九列。徒以奔走疏附之故,本无资劳材望可言;卒因更事之无多,以致人言之交集。虽水落石出,圣明无不照之私;而地厚天高,局促有难安之隐。”
一大段骈四俪六的帽子下面,把这一次奏折起草及谢恩折疏忽大意,以致失却臣子仪体的经过从头到尾的写了一遍,最后写道:“……臣如梦方觉,?惧难安,念臣既无开疆汗马之功,又无经国赞襄之益,纵能忝邀帝宠,身后亦难免益当增愧,况臣年衰识瞽,衍咎rì滋宣宗成皇帝在天之灵,鉴臣如此负恩,亦必加严谴也。……敢恳明示廷臣,罢臣各职,并治臣罪,以为以儆天下效尤,臣亦得安愚分。”
两个人很是认真的整理了一番,连夜派人呈送到京。
但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周祖培突然来到两个人位于通州的驿所,当然也带来了皇帝的谕旨:“查,改授户部左侍郎曾国藩,妄用夹片以为谢恩折一事,狂妄已极,殊属非是。旨到之rì,免去曾国藩一切差事,并褫夺黄马褂,摘去顶戴花翎,该员还京之后,押于刑部狱中待审,钦此!”
“罪臣,曾国藩领旨,谢恩!”
周祖培很是公事公办的宣读谕旨完毕,然后立刻换上一副笑容:“涤生兄,祖培奉旨办差,得罪之处万望海涵啊!”
“哪里哪里。”这时候也容不得曾国藩说其他的了,而且谕旨中说得清楚明白,待到京之后,还要押往刑部大牢待审,可知皇帝是真的生气了。与其一副戚戚之容,倒不如放开怀抱,也免得为人耻笑。当下倒是他反过来劝慰周祖培:“国藩罪衍深重,便是皇上怎么处罚,我也能泰然处之的。”
“你能够这样想,自然是极好。”周祖培一句话说完,觉得有失宽厚,便又继续说道:“蒙涤生兄体谅,祖培真正是惭感交汇。待得天颜稍霁,丁当全力斡旋。”
“多谢了!”曾国藩感激的一拱手:“万事顺乎自然,芝台兄也不必过于强求。”
因为旨意中没有直接将曾国藩投入大牢中的意思,是而他暂时还是zì yóu的,不过却也要在刑部司官的监视下进城、归家,和夫人欧阳氏交代了一声,换上青衣小帽,提着一个装有rì用物品的小篮子,由一个府中的听差陪着,径直到刑部报到。
怎么也没有想到丈夫以钦差大臣之尊出京办差,再回来的时候却是这样一个凄凄惨惨的下场,一家人身居běi jīng,自然也知道他这一次犯下的罪过有多么严重,只怕今rì一别便永无相见之期!又不大敢当着他的面大放悲声,反倒温言抚慰,只是说一些家里的事情。送到门外,待身影看不见了,欧阳氏夫人终于忍耐不住,哭倒在地,还是家人将主母搀起,送回到内院不提。
再说曾国藩,眼中含着一泡珠泪告别家人,一路来到刑部大门,唱名而入:“犯官曾国藩报到,请过堂收监!”
周祖培倒没有想到他会就这样到刑部来,赶忙迎了出来:“言重,涤生兄言重了!请到白云亭说话吧?”
白云亭是刑部官员rì常会食治事之所,曾国藩青衣小帽而来,自然不能到那里去,和他客气了几句,周祖培也不勉强,径自命人唤来提牢司主事:“曾大人就交给你了,好生伺候着!”
“喳!”主事很恭敬的请了个安:“曾大人?请和我来。”
曾国藩回头看了一眼周祖培,他却已经转过身去,想来是不愿意看到自己从朝堂重臣变为阶下囚的凄惨景致。当下向对方拱拱手,和主事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