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不改荒嬉(3)(第1/1页)清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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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孩子带离,甘子义举步走进曾国藩的书房,拿起松木百宝格上的一本书,竟然是一部极偏僻的《龙龛手鉴》。这部书是辽金时代的一个法名叫行均的高僧所撰,专门记述很多偏旁部首古今异同的写法,他也曾读过。

    那是当年在还上书房读书时,听杜受田和卓秉恬闲聊天提起过。他听得有点感兴趣,着人找来看过,里面记载的都是一些非常生僻的文字的写法,有很多都是现在从来不会用到的。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寻觅的‘觅’字,在书中的记述就有几种很古怪的写法。除了正统的之外,下面的‘见’字和上面的‘爪’字有多种搭配方式,不论是写在其左、右,都是可以算做是正解。

    记得当时自己心中很觉得失望:他自问不是那种可做‘以古音求古义,成当代训诂权威’的材料,这部书只是大约的翻翻,就放开了。想不到在曾国藩家里居然能够看到?“这本书,是你看的?”

    “是!回皇上话。臣于道光二十八年曾被派往江西主持乡试,恐生员中有如同王引之,龚定庵类人,身为主考,若是不能通辩文字,臣为人讥讽事小,若是误了皇上选材之托事大!”

    王引之是嘉道朝的名臣,海内有数的训诂权威之一;至于龚定庵,就是龚自珍,家承渊源,论及文字之功,也算是大才子之一。“嗯,这样也对。”皇帝随手把书放回格中,眼光一扫,看见了百宝格间放着的一本白皮奏事折子:“奏为严查户部弊端,以靖部堂,仰祈圣鉴事……”

    这份折子是他没有见过的,随手拿过来展在手中翻看着:“臣上蒙恩以户部左侍郎尊衔相加,每每思及,心中感戴天恩……到部视事以来,察觉户部弊端重重,几已成贪墨循吏利之渊薮。”

    接下来的文字是详细的记录了文中记述的所谓‘弊端’。主要是三项。第一项便是户部书办之间‘相互苟且,以填贪壑,其方法不可一一赘述,其中尤以借报销之项及工程之机,从中渔利。’具体的说来,‘报销之事,从来便要先将斤头讲清叙明,互相侵鱼之数妥当之后,方上下一心,以利益为攸归,得其人从事。’

    在奏折中,曾国藩很是详细的记录了以这一次的湘桂黔三省用兵为例,户部书办从中分赃而肥的事例:‘前有湖广总督裕泰帐下督粮道赵世杰等,奉派到京,与书办等商讨以斤头为名,两方分肥。终以白银十万两有余而达成合议。’

    接下来就是谈论每逢‘……有工程之机,从议起便已有贪墨之法。凡京师有大工程,必先派勘估大臣,该大臣必带随员,及堪估后,派承修大臣,承修大臣又派监督,其木厂由承修大臣指派。领价时,承修大臣得三成,监督得一成,勘估大臣得一成,其随员得半成,两大臣衙门之书吏合得一成,经手由得一成。实到木厂者只二成半也。’

    ‘领款亦极不易。必年余方始领足,分多次付给,每领一次,则各人依成瓜分,每文书至部,户部动辄复以无有,再催始少给之,只因不如是则恐人疑其有弊也。’

    ‘木厂因领款烦难之顾,故工价愈大。盖领得二成半者,较寻常工作不过二成而已。’

    最后一项弊端就是他在后来所知久矣的银库盗银一节:“‘户部各差,尤以库丁一项为诸役之冠。三年更替皆为满人,便偶有汉人,也无不冒满人之名。每届点派之时,行贿于部中上下左右,一兵便需费六七千金。’

    ‘贿托既定,尚书坐大堂唱名派充。每三年一次仅四十人入选,即上卯,即入库服搬运之役也。每月开堂期九次,又有加班堂期,每月十四五次不等,每期入库内外者,多则七八次,少则三四次,每次夹带即以五十两计,若四次亦二百两,月轮三期,亦六百两矣。’

    ‘除却以谷道藏银之外,库丁尚有他法藏银。每逢库期必备清水洒尘,库兵乃携夹底水桶,以银藏银出之。俟堂官散后,从容挑桶而出。’

    皇帝看过折子,心中不辨好恶,只是觉得异常无趣:好端端的出来一次,怎么居然会看到这样的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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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国藩奏折中所提及的户部弊端,他也很清楚的知道,只是新君践祚,推行新政,本就已经是很触动了一些人。不提其他,只是漕运改革一事,军机处的穆彰阿连续三次在自己面前进言:“皇上锐意进取,本是我大清之福,只是,漕运之事,事关运河上下数十万漕丁、眷属之生计,慎当缓行啊。”

    这样的意见当然是给皇帝驳回了,但是不但是穆彰阿等人,每天例行的去给静皇太妃请安的时候,这本来轻易不会干涉朝政的老庶母,也用一种拉家常的口吻对他说:“皇帝若是有什么新政,我等在深宫中也不用过问,更加不敢去过问,大家一起聊天的时候也都说,皇上年少有为,真正是要一改本朝弊政,力图振兴的年纪,朝中又有这样多的大臣,自然也轮不到我们这班深宫妇人多言。”

    静皇太妃姓博尔济吉特氏,也就是恭亲王奕訢的生母,皇帝生母是钮钴禄氏,早年薨逝,其时奕詝年幼,道光便将这最心爱的皇后的孩子交给静皇贵妃抚养,登基之后,以抚养之恩奉于深宫,每rì或早或晚,入宫请安,对这位庶母也是相当的恭敬。听太妃话中有话,皇帝陪着笑脸的点点头:“儿子才浅德薄,从来不敢登基之后便一改前朝之政。不过是找几件皇考在rì之时念兹在兹,深以为于国计民生有大碍之处,略加修正而已。”

    “总是要尽力维持祖宗基业的为尚啊。”太妃和皇帝毕竟隔了一层,有些事不能像是对奕訢那样说得太过直白,大约的点到就可以了。

    “是,儿子记下了。”

    回忆着上一年中发生的事情,今天在曾国藩府中看到的这份奏折,也就难怪皇帝会大皱其眉了。若是按照折子中提到的弊端进行大肆修正的话,只怕又一轮政局风暴即将掀起,到时候,落马的可能就不会是买参一案,和交通外臣一案那么少哩!

    此时,却也只得暂时委屈曾国藩一阵了。胡乱的想了一会儿,他把奏折放到袖口之中,吩咐一声:“摆驾,朕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