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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安殿中寂静得能听到烛火摇曳的声音。刘瑛和萧忆沉默地凝视着对,一个在祈求原谅,一个在坠入绝望。
刘瑛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为了瓦解萧忆的恨而隐瞒自己没有中毒的真相。他知道,萧忆对自己的爱和信任必须要过她对自己的恨,而他竟然使用了如此简洁而卑鄙的手段,轻易地瓦解了她的恨。他他中了相思蛊毒,命不久矣,她信了,于是留下来和他共度这命不久矣的余生。他无法再容忍自己的卑鄙,无法再沉默地倾听她深夜里的抽泣。他想让她得到真正的快乐和自由,不再被国恨家仇所束缚,但他却用自己的卑鄙麻痹了她,用虚假的生离死别困住了她。
他:“忆儿,我瞒了你一件事。”
萧忆不在意地眯着眼睛:“比如除了乔美人的儿子,你还有个什么别的美人生的女儿?”
刘瑛正色道:“没有。这件事,与别人无关。乔婧和璟儿,也与你我无关。”
萧忆瘪着嘴:“他们母子,一个是你的女人,一个是你的儿子,怎么会与你无关?”
刘瑛:“他们是宋王的妻子,不是我刘瑛的。乔婧与母后很像,她眷恋的是权力而非一个男人。”
萧忆苦笑:“你又怎知我眷恋的是你?”
刘瑛:“因为你宁愿抛下一国公主的地位,无名无份,甚至隐姓埋名地陪着一个将死之人共度余生。在你眼里,我不再是宋王,我就是我。那个宋王已经被你刺死了。”
萧忆眼中噙泪,亮晶晶地看着他。“刘瑛,你知道吗,如果齐国公主不刺死宋国新君,我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你我之间,如若不是隔着齐国与宋国的血海深仇,便是隔着生死鸿沟。若有来世,我想做赵国田园里的采茶女,你就做我邻家的农夫哥哥,我们安安稳稳地厮守一辈子,每天种菜、种茶、种花。”
刘瑛期待地问:“忆儿,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萧忆:“是。或者去烟波浩渺的楚水边卖酒,或者去陈国的边境牧羊,或者去蜀地医……总之,去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只有咱们两个。”
刘瑛:“好,既然这是你想要的,给我一年时间,让我将宋国朝政安置妥当,我们远走高飞。我想立你为后,立我们将来的孩子为太子,这样宋国与齐国的仇恨就能被姻亲化解,但既然你我都不想被束缚,不如一走了之,过我们的逍遥日子,管它今世何世,管它列国浮沉!”
萧忆抱住刘瑛,娇嗔道:“你瞒了我什么事?我倒要看看到底要不要给你一年安置国事的时间,若是坏事,我现在就走,才不等你。”
刘瑛环抱着萧忆,坦白道:“你记得我被下了奇毒却被蜀国名医起死回生之事吗?那种毒,就是相思蛊。”
萧忆了然地看着他,啧啧称奇:“原来你竟中过两次相思蛊毒!这毒十分难制,凤毛菱角,价值连城,一般人都不一定有幸听,你却能连中两次,真是命途多舛。”
刘瑛正色道:“不,相思蛊毒,一生只能中一次。一生一次,谓之相思。”
萧忆轻轻推开了他,凝视着脸色凛然到冰冷的刘瑛,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宋王。
刘瑛继续道:“虽然此毒难制、难测、难料、难解,一旦解了,此生便不会再中。所以,你刺我的那一剑,虽然见血,却不封喉。我从未中毒,你也从未杀死过宋王。”
萧忆震惊地看着这个让她在三个月内领略了悲欢离合、生死不朽,却突然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一场隐瞒、一场骗局、一场手段的男人。
她不知该什么,只能沉寂在幽深无底的绝望之中。烛光摇曳,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有忽明忽灭的暗涛汹涌,也有深不见底的诡秘筹谋。她以为他光明磊落,光明到权位可抛,磊落到生死可弃,但他竟然是这样一个贪婪到不择手段的人,他竟然将她变成了一个背叛家国的奴役,竟然将她最纯粹的感情玩弄得如此彻底!
她突然觉得身冰冷。比起死亡,活着,才是这个世界最严酷的惩罚。她颤抖着倒退,只想远离这个她倾其所有托付终身的人。
刘瑛心痛地看着她,不知失去了她的信任,他还能再什么。他只能:“今日你,我若做错事,你会宽容饶恕我一次。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只有这一件事,我祈求你的原谅。给我一年的时间,我帮你将这个宋王彻底‘杀死,我们改名换姓,周游列国,逍遥……”
“别了。”萧忆转过身不再看他。
“忆儿,你相信我,这一次我没有骗你,没有任何隐瞒,以后也再不会了。我不眷恋这个王位,生死也早已置之度外,我只想陪着你,咱们去赵国耕田,去楚国酿酒,去蜀……”
“宋王刘瑛,我齐国萧忆没想到宋国竟然连一国之君都可以是出尔反尔的苟且之徒!你明明知道,我若不杀死宋王,为齐国报仇、为父母报仇,我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我现在**失德,失去家国,而宋王却告诉我,他想抛妻弃子,立我为后,利用我失去的一切来换取宋国对齐国名正言顺的侵吞。你觉得,我还有可能跟你去周游列国、自在逍遥吗?你可以抛妻弃子,可以抛弃宋国,但是我不可能抛弃成千上万的齐国冤魂,不可能忘记死在你父亲刀下的父母。”
“忆儿,你为何不能为自己活一次?我能为你放下家国,能带你远走高飞,为何你却不愿为我也放下家国,和我一起去自在地活着?”
萧忆冷笑着:“你为我放下家国了吗?我早就弃了家国、弃了生死,而你……你有什么资格再找我要一年的时间?”罢,她拂袖而去,身法极快,瞬间便隐没在白玉宫的夜色之中。
刘瑛看着她如鬼魅一般迅速消失的背影,他的心也瞬间被夜色吞没,只剩下沉重的悲伤压抑得他不能动弹。也许所有的隐瞒,都应该瞒一辈子。是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她对他的情感早已超出了前尘往事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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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忆在夜色中没有目的地奔跑。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个白玉宫,但也没有人像她一样迷失在此。不知不觉,她跑回了自己儿时住的寝殿。那是母亲的寝殿。
打开门,黑漆漆的,了无生机。忽然一阵肚痛,她无力支撑,蜷缩在冰凉的地上。她以为愤怒和悲伤是无法克制的,却没想到这实实在在的腹痛竟能消融掉适才的愤怒和悲伤。她好像忘了一切,忘记了齐国的覆灭,忘记了桃花溪畔的墓冢,只剩下这纠结难缠、反反复复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呼吸声里夹杂了脚步声,她疼得看不清来者是谁,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关切地问:“你怎么在这里?”她疼得两眼昏花,紧紧拉着那个人的衣袖。那个人叹了口气,:“你真的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