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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爬起来,被我按下去了,我说,你听河水说话,不能三心二意的,你要屏住气,耐心地听,慢慢地听,就听得见了。她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突然说,听见了,我听见了。我说,好,你听见了什么?她抬起头,神情有点犹豫,还有点害羞,她说,说的话不一样嘛,一会儿说吃吧,吃吧,一会儿又说不吃,不吃。
她还是惦记着吃。神圣的河水之声被她亵du了。我对这个馋嘴女孩失望透顶。你就知道吃,吃!我抢下了慧仙手里的纱锭,把她的绳子还给她,别听了别听了,你还是去跳绳吧,我看你除了跳绳,就知道个吃!
她撅着嘴,怨恨地看着我,那你听见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不告诉你,你是聋子,你是白痴,告诉你你也不懂。
她发怒了,用绳子朝我身胡乱抽了几下,抽完了就跑,边跑边嚷,我是聋子?我是白痴?库东亮你才是骗子,你们七号船是骗子船,我干妈让我别你家船,以后我再也不你家这破船了。
这一年秋天金雀河风平浪静,河床收缩了,两岸凭空漫起来一些沼泽,长满了芦苇和野草,偶尔会有白鹭飞临,或是野狗在沼泽地里徘徊,对着河来往的船只热情地吠叫。岸风景,繁荣中透出一点凄凉。金雀河边人烟稠密,大大小小的村镇星罗棋布,我曾经熟记沿岸所有村镇的名字,但是一场洪水过后,游的花各庄消失了,八座染坊搬迁了,你在船再也看不见花各庄蓝白色的印花土布迎风飘荡,河下游的仙女桥沉在水里,像一个垂暮的老人被岁月淹没,再也抬不起头来,而在李村附近,我追寻铁塔和高压线的轨迹极目远眺,发现一个新兴的集镇正在河边疯狂地铺展,大片大片简易房屋以惊人的速度建成,红色砖墙,白色石棉瓦,远看就像一丛丛蘑菇蓬勃生长。他们告诉我,那个地方叫东风八号新村,安顿了所有不愿回乡的东风八号的建设者。
是一个多事之秋。进入秋天,我的腹股沟长满了讨厌的癍廯,奇痒难忍,整天挠啊挠啊,这不雅的动作引起了我父亲的注意,他找出了一瓶紫药水,强迫我脱下裤子,这样我的癍廯暴露了,我的生殖器也被迫暴露在父亲的视线里。那个瞬间,我怎么也忘不了父亲震惊的眼神,不是针对我的癍廯,他说我不爱洗澡不肯洗脚不讲卫生,长癍廯是自作自受,他的震惊缘于我发育蜕变的生殖器官,那顶该死的“钢盔”啊,它新鲜红润,却充满了不祥的邪恶之光,听着我父亲的一声惊叫,我羞愧得无地自容。父亲手拿一瓶紫药水,因为手在颤抖,药水也在瓶子里波动,他的眼神像波动的紫药水一样暴躁而阴郁,僵持了一会儿,他开始厉声质问我,你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东亮,你夜里究竟在干什么勾当?我慌忙护住了下身,我说我什么也没干,是它自己变成这样的。父亲说,撒谎!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这都是你干下流事造成的恶果!我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又羞又恼,无奈之下采取转守为攻的战术,爹,你嚷嚷什么?你天天窝在舱里,什么都不懂!自己去澡堂看看就知道了,大家都这样,六癞子也这样,春生也这样,德盛也这样,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父亲怒吼起来,你还在强词夺理?我不懂你懂?你还要跟别人比?六癞子是个小流氓,人家春生年龄比你大,人家德盛娶了亲结了婚,你才多大?人家可以,你不可以!我警告你,你再这样堕落下去,迟早要走犯罪道路!
我父亲一气之下,把紫药水瓶子丢进了河里。我带着极度的羞耻感把自己关在前舱里,内心默默地忏悔着,有的事情我不能向父亲坦白,一坦白他就有理了,他对我的管束会变本加厉。那天夜里,我又一次梦见父亲来到我的床边,他手持一把尖利的剪刀,剪刀带着血迹,双翼凌厉地张开,在月光下闪着凛冽的寒光,我在梦中和父亲争夺那把剪刀,夺下剪刀梦也醒了。我有点后怕,不知为什么我喜欢吸取梦的教训,我半夜起来翻箱倒柜,把三条内裤都套到了身。
好在是一个多事之秋,烦恼接踵而至,大烦恼来了,小烦恼就隐蔽起来了。临近九月二十七日,临近邓少香烈士的忌日,父亲忙碌起来,我也跟着忙起来。父亲要在船挂纪念横幅,还要准备河祭的蜡烛和纸花。采购是我的事情,我要到镇买彩色的绢纸,还要买一坛黄酒。绢纸是用来做纸花的,一坛黄酒则有两个用途,父亲让我洒一半到棋亭的烈士碑下,另一半带到船给他饮用。我父亲平时滴酒不沾,但九月二十七日是一个例外,他要陪邓少香烈士的幽魂饮酒,而我也破例可以喝几口。
我先去油坊镇的文具店买绢纸。女店员从货架抱下一堆绢纸,突然多了心眼,你不是学校的吧?你也不是综合大楼的?为什么买绢纸呢?我说,绢纸敞开供应的,你管我是哪儿的,我要买,你就得卖。她狐疑地盯着我说,要是你买去写反标呢?也要卖给你?你别跟我翻眼睛,我认识你的,你不是那库文轩的儿子吗?我说,是库文轩的儿子怎么啦,不让买绢纸?女店员斜着眼睛看我,鼻孔里突然哼了一声,你爹还欠着我们店里的钱呢,他做领导那会儿拿了多少纸去呀,白纸,信笺,绢纸,他还尽拿好的宣纸练毛笔字,光拿不付钱!我说,那是你们自己的责任,为什么不跟他要钱?女店员说,你说的轻巧,他那会儿是土皇帝,说记在综合大楼的账,谁敢不记?还有你妈妈呢,乔丽敏买东西也不爱掏钱,书包,钢笔,铅笔盒,工作手册,都说是公用,都记账!记呀记呀,这倒好,现在库文轩垮台了,赵春堂不认他的账目,害了我们文具店,我们每年盘点都轧不了账!
那女店员翻出父母亲贪图小利的老账,让我斯文扫地,我敲着柜台说,不关我的事,你别跟我说他们的事,我只管买绢纸,你不卖我就自己来拿了。女店员说,你敢!父债子还,你们家欠了我们钱,你还这么凶?现在谁还怕你?凭什么怕你?我偏不卖你!她注意到我在向柜台逼近,啪地一下关了小门,嘴里尖声警告我,我谅你也不敢动手抢,派出所就在不远的地方,我一喊他们就听到了!
恰好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杂音,一辆三轮车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停在门口。进来一个人,抱着一个大纸箱,纸箱后面露出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的脑袋,是文具店的主任老尹来了,救星来了。老尹以前经常到我家和父亲下棋,每次来都给我带一样小礼物,好在老尹没有翻脸不认人,他跟我打了个招呼,东亮你来买什么?怎么虎着个脸呢,是要买刀杀人吗?
女店员抢在我前面说,他是要杀人呢,我让他回去提醒他爹一下,欠钱还钱,他就摆出这杀人脸来了,你看他脸挂得多长,别人不知道,以为是我欠他家一百块钱呢。
老尹说,你别尽说人家孩子的不是,你肯定也有不周到的地方,孩子也是顾客,对待顾客要像春风,你这样子哪儿像什么春风呢?像霜降嘛。老尹打了圆场,女店员不便对我耍态度了,换了一种猜疑的语气说,这孩子买这么多绢纸到船去,你说他是要派什么用场?老尹看看墙的日历,朝她摆摆手,你就别瞎猜疑了,是给他爹买的,明天是邓少香烈士的祭日,库文轩要做绢花啦。
总算油坊镇还有人尊重我父亲,为此我很感激老尹。老尹把绢纸按颜色一叠叠地分开了,让我挑选。我说,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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