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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殿外,到殿内,前后不过百步,可李恪走在这百步之内,心中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激动、畏惧、豪赌、坚强太多的情感在李恪的内心混杂,就连李恪自己也不出此刻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滋味。
李恪怕死吗?
怕,他当然怕,甚至他比任何人都怕,两世为人,他对死亡有着天生的恐惧,而此去突厥为质,生死难卜,他如何不怕。
留在大唐,哪怕只是一个庶子,他也是尊贵的皇子,当朝亲王,荣华富贵用之不尽,可若是去了漠北,生死尚且不在自己手中,更遑论其他了。
李恪也是这样想着,老老实实地呆在长安,待他长成,开府建衙,再另寻良机,那大唐皇位他也未尝不可一试。
因为在李恪的眼中,渭水之盟终将议定,突厥大军终将退去,而再过几年,待大唐北伐,如今不可一世的突厥也终将臣服于大唐武威之下,这一切在李恪的眼中似乎都是顺其自然的,可就在今日,李恪在布政坊看到那群自泾阳而来的难民时,他才知道,原来一切都不是注定的。现实远远不是史书上那般简单和生冷,背后那是无数条人命。
李恪虽两世为人,可统共不过二十余年,今日李恪发现,他根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在他有能力挽救他们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坦然地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也正如褚亮所想,李世民的皇子不过七人,其中长子李承乾乃太子,次子李宽早夭,而李佑、李愔、李恽甚至还不记事,李恪总不能缩躲于后,让牙牙语的幼弟李愔为质吧,所以真正能为质的也只有李恪和李泰。
论长幼,论嫡庶,论亲疏,怎么论,最后最有可能被遣为质子的都是李恪。
既左右躲不过,家国大义之前,李恪又何妨请缨?
“儿臣李恪,参见父皇。”李恪阔步走到大殿正中,微微整了整衣角,俯身拜道。
“恪儿免礼,快快起身。”当着武百官的面,李世民当即抬手道。
“谢父皇。”李恪站起身子,谢道。
李世民压制着心中的猜想,问道:“此时正该是你读书的时候,你来此见朕所为何事?”
李恪在满朝武的注视下,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上首的李世民,声音虽稚嫩,却坚定如山。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自请为质,前往突厥,还望父皇允准。”
“哗啦”
当李恪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整个大殿中顿时响起了一阵惊叹声。
自打李恪出现在崇仁殿内,满朝武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李恪。能站在这里,他们都是聪明人,他们当然知道李恪这个时候来意味着什么,可就当这句话自李恪的口中亲口出时,他们依旧难免惊叹。
李世民盯着李恪,心中难忍一股舐犊之情,问道:“恪儿,你还年幼,你可知你所言何意?”
李恪点了点头,郑重道:“儿臣知道,儿臣请命之后,便当入突厥为质,北上草原,不得还家。”
李世民闻言,既心疼,又不解地问道:“你既知道,为何还要请命?”
李恪回道:“儿臣才路过布政坊,见布政坊中满是泾阳难民,知如今局势。眼下突厥兵临渭水,关中百姓受苦,长安城亦危在旦夕,儿臣身为皇子,责无旁贷。”
李世民看着立于殿下,尚且是孩童模样的李恪,眼眶微烫,心中不忍道:“两国交兵,自幼父皇和武大臣主持大局,要你一个稚子孩童掺和什么。”
李恪道:“儿臣年幼,不能统帅三军,更不能临阵杀敌,为父皇分忧,儿臣能做的只有这些。”
李世民听了李恪的话,叹道:“你还,你哪里知道什么,这突厥不比中原,不通礼教,突厥的质子,岂是好当的。”
李恪若入突厥为质,自不同于自不同于春秋战国的诸侯公子,古时入敌国为质的公子,虽困于敌国,不得自由,但毕竟碍于礼教、国体,锦衣玉食总归不会短缺,可突厥哪里懂得这些?恐怕能得三餐温饱已是万幸了。
李恪自然明白李世民的意思,可他今日既已站在这里,便以再无退路。
李恪回道:“儿臣此前从未涉朝政,自不知国事,但儿臣知道,今日之战大唐打不得,若以儿臣一人之躯,能换得大唐休养生息之机,又有何不可。”
李恪的话,一下子到了李世民的内心深处。
大唐立国不过九年,平定天下不过两年,李世民登基更是不足一月,而突厥又来的突然,大唐主力俱在关外,这个时候与突厥接战,着实无甚胜算。
时间,李世民和大唐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大唐地大物博,人数更是突厥十倍,只要给大唐几年时间休养生息,李世民有绝对的自信能够击败突厥,可眼下突厥已经兵临渭水,李世民没有丝毫的时间,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求和。
李世民看着李恪坚定的模样,欣慰道:“恪儿之言深得朕意,只是如此一来,却苦了我儿。”
李恪当着朝中众臣的面,昂首立于殿下,朗声回道:“儿臣不止是父皇之子,更是大唐皇子,国之亲王,自当大唐而生,而大唐而死。儿臣为国为民、为君为父,区区为质,何谈一个‘苦字。”
李恪的话,如洪钟大吕,一字一句在大殿中回荡,撞击着殿中每一个人的胸膛。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李靖,甚至就连原对他颇有成见的褚亮,心中也不禁有那么一刹那为李恪所折服。
八岁皇子,便有如此见地和心胸,纵比古之贤王,亦有过之。
“武德九年,甲申,上于崇仁殿议突厥事,上三子蜀王恪入拜,自请质突厥,其忠娣仁孝,世之无双,虽古之贤王,莫与之比。”
在李世民的身后,中书舍人颜师古手持笔墨,在皇帝起居注中浓墨重地写了一笔,李恪请缨为质之事于此载入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