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十二连桥明月夜(第1/1页)桑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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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遇见这金幼孜,桐拂就觉得他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明明端起架子来一正经、谦和有礼,偏偏有些事情上,宛如孩童一般。

    当初他身上背着几个葫芦,就以为自己可以游得过后湖,她想想都忍俊不禁……

    眼下,那人又跟童一般,手舞足蹈地捏着一块饼,嘴里念念有词。

    桐拂凑到近前,他抬头一脸欣喜,“健康七妙有云:齑可照面,馄饨汤可注砚,饼可映字,饭可打擦擦台,湿面可穿结带,醋可作劝盏,寒具嚼者惊动十里人。竟是真的!你看这饼,薄如蝉翼,透之可视字!”

    她一脸得色,“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做的。我家刘娘子,手艺冠绝京都。”

    二人一路边吃边笑,金幼孜见这一带虽不如秦淮河上热闹,但河房连绵,花木佳静,时有露台卷帘处,沉香淡烟袅袅涌出,人影绰笑语晏晏,恍若仙境……

    “这里可是秦淮分流?”金幼孜问道。

    桐拂将那舟子泊在一处桥下,一旁恰一株早桂,香气四溢。

    “这是运渎。才我们自秦淮河向北,过了草桥、红土桥,转过鼎新桥、笪桥,此处已是运渎的西段。”

    “运渎?”金幼孜的面上显出神往之色,“舳舻衔尾日无虚,更凿都城引漕渠。何事馁来贪雀谷,不知留得几年储……赤乌三年十二月,使左台侍御史郗俭监凿城西南,自秦淮北抵仓城,名运渎……”

    桐拂听得一头雾水,看他的样子又实在有趣,不忍打断,悄悄自那台底下取出一坛酒来。

    金幼孜原还在喋喋不休,闻见酒香才转回神来,“如此香气沁人,定是秋露白、槐枝之佳酿……”

    桐拂扑哧笑出声,“沟渠里的泉水酿的,可没这么好听的名字。沟渠在孝陵卫辖地,这就叫卫酒。”

    金幼孜将信将疑,取了一盏抿了一口,直呼好喝,连喝了几盏。

    桐拂拦了拦,“可别贪杯,此酒又名迎风倒,我这舟子可进不了后湖,没法送你回梁洲。”

    金幼孜不知是酒上了头,还是不好意思,耳根一下子通红。

    二人边话边饮酒,到后来,桐拂索性解开了绳子,任凭那舟子顺水而行。皓月当空,水波映影,自在快活。

    桐拂一向晓得自己的酒量是相当不错的,即便是这所谓的迎风倒,也不在话下。但今日不知何故,到后来竟也有些晕晕。

    看着一旁的金幼孜早已倒西歪舌头都捋不直了,她刚要笑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金陵城中河密布,莫秦淮、运渎、清溪,乃至运木材的上新河,运米粮的胭脂河,就连最的分支与河道,她都了然于心。

    但眼前这个地,她却不识得。

    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路过政和桥,前面不远就该是桃叶渡。这一带虽是相对僻静之处,但也不该如此安静。

    桐拂站起身,四处看了看,看心里凉。这四下里竟是完陌生的地,连屋舍巷道都完变了模样。

    “走走走……中营那里已经喝上了,咱们也要赶紧了……总不能喝他们剩下的……”

    “莫州的酒,比咱这雄县的酒好太多了……这儿的酒淡的跟水一样……啊呸太难喝……”

    “老弟是想媳妇了吧……中秋节不能回去,媳妇怕是要翻脸咯……”

    一阵哄笑之后,那些声音和脚步声走远。桐拂却站不稳了,急忙矮下身子去推一旁的金幼孜。

    金幼孜迷迷瞪瞪靠在船舷上,嘴里念念叨叨。

    “君子食即食,何必在珍华……清歌且莫唱…………红泉正洒芙蓉霞……君不见金陵风台月榭烟霞光……如今五里十里野火烧茫茫……”

    “公子!好像不对劲,你瞅瞅……”桐拂凑到他身边唤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金幼孜闻言转过脸来,满面笑容,“自是人间好地……好地……”

    桐拂一头黑线,这人是醉糊涂了,找他也没用。

    才那几人是中秋,确实没错,但莫州和雄县又是何处?

    她不甘心,又推了推金幼孜,“你可知雄县、莫州是何处?”

    金幼孜努力挣开半幅眼帘,“好地……好地……上古颛顼帝……关河控古城……千里暮山横……瓦桥遗石在,览古若为情……”

    桐拂皱了皱眉,这个书痴,一醉了更是满嘴绉绉的诗词。

    金幼孜忽然猛地坐直身子,“你可知?!这大清河上十二连桥,月漾、航淇、景苏、来熏……虽近北平,但堪比苏杭秀美……美哉……”

    桐拂被他吓了一跳,倒也总算听出了个名堂,这里靠近北平。

    北平?她忽然有了不太妙的预感,也几乎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总不会又……

    她使劲甩了甩脑袋,又听见有人高声笑着经过,“好酒好酒……痛快啊……镇守北地虽然荒凉,但是酒是当真爽快!待我们灭了那反贼,大胜而归……”

    “兄弟你醉了……哈哈……抱着树啃什么……”

    “以为是媳妇儿吧……哈哈……抱紧点……”

    哄笑声起,显然是一拨喝得醉醺醺的兵士。

    桐拂无语抬头望天,天上明月如银盘,她叹道:“中秋佳节,总不至于打仗吧……”

    白沟河西岸,月光如流银倾泻,将那盔甲映着,烁烁生光。千骑肃立,竟未发出半点声响,只可见幢幢身影。

    朱棣望着河对岸雄县城楼的剪影,已沉默良久。

    朱能催马上前,“耿炳佩征虏大将军印,三十万大军已扎营于真定滹沱河北岸。莫州左军,由潘忠率。右军十万在河间,徐凯为统帅……”

    “不足为惧。”朱棣打断他。

    “杨松在雄县的九千兵是前锋,三路已成犄角之势……”朱能继续道。

    “那就先拔了那犄角去。”朱棣淡淡道,“渡河,攻城。”

    朱能一愣,“今夜就攻城?”

    “中秋之夜,城中人只怕酒意正酣。”朱棣完,已提绳催马,直往白沟河疾驰而去。

    身后千骑紧随而去,一时那白沟河中马蹄急踏,水花如万珠溅玉盘,将那水中月影搅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