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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致远当然不可能对黄似华行跪拜礼,不卑不亢地拱手回答道:“朝廷并无下官拜见上官需行跪拜礼之规定,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君跪父母,下官除了面圣之时曾行跪拜,便是见了太子殿下、首辅大人、陈厂公也未行跪拜之礼,他们也未我藐视他们……”
黄似华被郭致远得又是一滞,郭致远的这几个人都比他地位高得多,郭致远见了他们都不跪自然不可能跪他了,脸色就发难看了,拍案而起指着郭致远震怒道:“放肆!你休要狐假虎威,拿沈相他们来搪塞我,莫非你以为我当真治不了你吗?我只需一封拜表弹劾,就能让你丢官去职!……”
黄似华这倒不是虚言恫吓,明朝知府节制知县的主要手段,就是拜表弹劾。上弹下,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得到批准。如果不批准,那么,知府就没法干了。所以,如果一个知府弹劾属地一个知县,结局只能有两种:知县罢官,知府罢官。后一种情况是极其少见的,尤其郭致远不是通过科举考取功名后当官的,黄似华拜表弹劾他更是容易得很,甚至可以不需要等吏部批复就直接将他停职。这就好比现代一个市长固然不能直接将一个县长免职,但是如果这个市长铁了心要把这个县长搞走也是分分钟的事。
郭致远既然来见黄似华,自然是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词的,所以面对黄似华的威压也丝毫不慌乱,微微一笑道:“知府大人当然可以拜表弹劾我,不过我若是知府大人就绝不会这么做,因为我这个九品县令可是圣上钦点的,要是还未正式上任就被知府大人拜表弹劾丢官去职了,岂不是圣上无识人之明吗?……”
黄似华心里咯噔一下,他倒是忘了这茬,郭致远是万历皇帝钦点的九品县令,还未正式上任就被他拜表弹劾,岂不是打万历的脸吗?但是要他就此放过郭致远他又有些不甘心,脸上阴晴不定,犹豫起来。
郭致远一看黄似华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话见效了,上前一步,压低嗓门道:“知府大人,我与大人并无过节,大人之所以对我不喜应该是为了沈相的缘故吧?不知大人想过没有,沈相现在固然位高权重,但沈相年事已高,历代首辅可有年过七旬仍久居首辅之位者?若沈相去职,大人又当如何自处呢?我父郭正域乃太子讲官,现虽外放甘肃巡抚,不能直接节制大人,但世事难料,他日若回中央,能进内阁也不一定呢?若是他知道大人曾故意刁难于我,又该做何想呢?……”
“我再句犯忌的话,当今政局并非沈相之浙党一家独大,风水轮流转,大人难道就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黄似华被郭致远的一席话得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望向郭致远的目光发复杂,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展颜大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钱大人修书于我郭侍郎生了个麒麟子,我还有些不信,才一试,果然传言不虚啊!他日见到郭侍郎,我必向他道喜,有子若此,夫复何求啊!郭贤侄到我福州府任古田县令,我理当照拂,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摆下宴席,为郭贤侄接风洗尘,顺便为贤侄引见我福州府官员,然后为贤侄在吏部公上加盖府印信,贤侄就可去古田正式上任了!……”
这黄似华还真是奸猾,一句“才一试”就把他对郭致远的种种刁难成关心晚辈的测试了,又故意点出钱梦皋转移仇恨,还一口一个“贤侄”,仿佛他真是郭致远的至亲长辈似的,得郭致远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当然郭致远也不会破,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和黄似华虚与委蛇一番之后就起身告辞离开了。
郭致远一走,黄似华的脸色就重新阴沉了下来,他那狗头师爷上前心翼翼地道:“大人,就这么放他走了?那沈相那里恐怕不好交待呢?……”
黄似华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看了这子啊,此子不简单啊,怪不得钱大人如此兴师动众地专程修书来嘱咐我,我倒不是当真怕了他,不过他所的也并非无道理,事不可以做绝,后路还是要留的,当然沈相那里也要有所交待,明着打压看来有些不智,那就只能暗中……”
到这里,黄似华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从书案上拿起几张信纸,提起笔刷刷刷写了起来,写完吹干墨汁,用信封装了起来,让下人把他的一个妾叫了来,把信封交给她,严肃道:“你兄长不是在古田县任主薄吗?你让人用快马连夜将这封信送于你兄长,他看了信就知道我的意思了,你再转告他,只要此事办好了,我必定重重有赏!……”
那妾刚进黄府的时候还是比较受宠的,所以还为她的兄长谋了个古田县主薄的位子,但黄似华却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这些年随着那妾年纪渐大就有些失宠了,一听自然是大喜过望,没口子地保证道:“老爷请放心,我那兄长还是会办事的,若是事办不好,莫老爷,妾身也不会再认这个兄长!……”
第二天郭致远再次来到知府衙门,黄似华也没再刁难他,还真的为他摆下盛大的欢迎宴会,亲切地拉着他的手为他引见知府衙门的官员,只是那些官员们看郭致远的目光都有些怪怪的,搞得郭致远老大不自在。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郭致远让徐光启拿出吏部公找黄似华加盖了知府印信,黄似华还亲自将他送出府衙,拍着他肩膀皮笑肉不笑道:“郭贤侄,古田县在我福州府中地位重要,你须好自为之,若是出了乱子,府恐也照拂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