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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纱自苎罗(1)
夏日的风向来不甚温柔,总是大而宽,有力地席卷而来。
宫家门口挂着的两个灯笼被风孤零零地吹起,黄色的灯穗在空中不断地飘晃,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似秋叶飘零。
恰如宫韫给人的感觉一般,萧索,无奈,彷徨。
透过宫韫的身影,人们似乎能看见那满地鲜血的战场,那立剑半跪在风沙中的将军,生青苔的城墙似云般摇摇欲坠,而新芽染血,血缘着叶子滴落,秃鹫食尸,风沙凄寒,战鼓的敲击声在肃杀的秋日中一声又一声,敲落苍穹。
不是宫将军不愿意救他们,而是他已自身难保。
提携玉龙,为君百战,数次从战场的生死搏杀中活下来,该是加以信任,赞扬封赏,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宫家会面临这样的局面,凯旋归来,死里逃生,而坐享其成的皇帝,却将宫家一贬再贬,直至贬成庶民。
如今,为了取悦一个妃子,收取不可计数的赋税,仅仅是为了造一座无用的庙宇,是庙宇,其实与商纣王为妲己所造的酒池肉林有何区别?
一样是色令智昏,一样是祸及百姓。
细腰争舞君沉醉,白日秦兵天下来。
外敌入侵时,他们的君主却在榨尽百姓的血,锱铢不放,却用来贪图享乐,挥金如土。
真正有救国之能的将士被贬褫,老来平民策如无用涓埃,甚至换不得家种树书。
宫韫见到这么多的百姓跪于宫府前,是感动,宫家在百姓心中尚有一席之地,这上百年的拼命守护并未白费。
却骤然又是心酸,若非姚远那份非宫家不可的信,若没有长诀之前的铺路设计,百姓们还会不会这么敬仰与依赖?
宫家一向对百姓从不计较,功过不知也无所谓,只是一直坚定着守护着黎民百姓。却是因此与百姓却长时间隔着一道鸿沟,百姓不知宫家的咬牙坚持,宫家也不自身艰苦,从未有过交心之时,若非长诀当初设计流言,让长安百姓知道宫家的举步艰难,只怕眼前,并不会有这么多人能理解宫家。
如果姚远并不与宫家一心,不相信宫家能力,不想着帮宫家一把,就不会写下那样的急报,或许也就没有眼前的满街而跪,苦求庇护。
他虽感动,却也是几分害怕与心寒,若只是为了自己能救他们的命而跪拜敬仰,宫家到底也不过是当初一样被牵扯着走。
只不过,当初是满心利用的元帝,现在是他们发誓庇护的百姓。
宫韫垂眸,其实就算是百姓只是为了活下来,才求宫家,他和宫霑也一定会出战,因为百姓是宫家的软肋,宫家要守护的第一顺位。没有任何条件,不求任何回报。
任玄机站在楼台上,看着街上密密麻麻的人,悠悠道,
“你不恨百姓吗,上辈子,百姓都那般对你们了,甚至可以是害死宫家的凶手。”
宫长诀苦笑,望着楼下百姓,
“我恨过的。”
“他们间接造成了宫家的死,我怎么可能不恨。”
她眸色怅然,面上的笑也凄楚,
“可是,我渐渐明白了,真正对我们下手的是元帝和瓮喻,不是他们。”
“若我是百姓,眼睁睁看着那只带着纸条的鸽子飞入宫家,又知道宫家有通敌叛国的证据,还看见自己一向信任的皇帝真的降旨意处罚了宫家,连朝廷众臣都毫无异议,估计我也会相信吧。”
她眸中有淡淡的泪光,迎着日光闪烁。
“这些百姓,他们是无辜的。到底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他们。”
“前世就是因为我们没有保护好他们,他们被愚弄,被当成刀,去刺向任何想刺向的人。上辈子,他们终归是被人愚弄了,我们保护了他们的生,却没有保护他们的灵,导致他们被别人随意戏弄,无法判断真相。”
“我们宫家发过誓要代代守护百姓和大周,却只知道杀敌,忘记了关心他们,融入他们,了解他们,忘记了让他们了解宫家,明白宫家的苦心。”
“若我们如这一世一样多关心他们,融入他们,像这一世一样,他们就不那么容易被愚弄了,是我们没有做好,怪不得他们。”
宫长诀看向任玄机,
“任前辈,你看,这满街的百姓,如今都在相信我们,换作如今,元帝和瓮喻再把那些所谓证据丢进宫家,就算百姓们不能完确定,但也不会那么确定,毫不犹豫的就都跑到皇宫外面去拦我们,踩断我们的脊梁。对我们下死手。”
她垂首,轻叹一声,
“终究是我们没有做好。”
任玄机扇着葵扇,缓缓道,
“丫头,你要知道这不是你们的错。”
宫长诀转眸,再度看向百姓,轻轻一笑,
“我也知道不是我们的错,但错的就真的只是元帝和瓮喻吗?
“我们真的太疏忽了,一直高高在上地做我们的大周守护神,以为这样便可以了,却忘了多看看他们,多了解了解他们,让他们也了解我们。”
宫长诀道,
“前辈或许知道关无忘吗?”
任玄机道,
“是关家留下来的那个子?”
宫长诀点点头,
“您知道,关无忘过我什么吗?”
她回忆起当时自己有些好笑的举动,不由得笑了,
“那时,我在街上,看见运赈灾粮食的车上掉下来的竟然是劣粟,我怒气冲冲就去找关无忘,指责他不该从上面挖钱,这是事关万民的救命稻草,他怎能在这上面做手脚。”
宫长诀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却忽然严肃地,原你也知这是百万黎民生死攸关的事,可人饿的时候,草根,树皮,甚至是所谓的观音土,又有什么是吃不下去的?劣粟又如何,对他们来,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不能吃?”
宫长诀似能看见关无忘这话时的神态与模样,看着楼下的百姓,眸子发亮,她着关无忘的语气,重复着关无忘的话,
“买一斤细米的价格,能买十斤劣粟,就意味着能多救九倍的人。”
“宫长诀,你一向衣食无忧,没有真正见过满地饿殍,饿到了极点,纵使是观音土,也是救命的西。更何况,换掉的变成了劣粟,不再是细米,一路上,交接的人无法利用从中挖去部分去换钱,能多救多少人?”
她轻轻道,
“你——”
以关无忘那份带着几分觉得她幼稚的轻蔑语气,她朱唇微启,
“清楚吗?”
任玄机听着宫长诀重复着那时的话,摇着葵扇的手缓了几分。
宫长诀收起情绪,复看向任玄机,
“他得对,百姓于我们,不该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图腾。而宫家对百姓,也不该只是一个图腾,我们都是鲜活的,如果宫家要当守护神,只有在百姓眼中,不仅仅是一个图腾,一个符号,宫家才能真正地成为守护神,守住大周的神,守住百姓心的神。那才是真正的守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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