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坤宁之变(一)(第1/1页)绛宫明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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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里的晨昏定省之后,众人散了各回各宫,与皇后关系好些的,便可留在坤宁宫陪着叙话。

    坐在暖阁中的皇后正翻看着敬事房送来的彤史,手上金灿灿的护甲在烛火下灼灼生辉,晃得人眼睛疼。

    她用手指比着一行行的黑字,确认未有昭妃的记载,才放心地合上册子,掌心摩挲着赤色锦缎的封面。

    虽然终有一日,这里会出现郑氏的名字,可眼前这短暂的安感,让她留恋欢愉,不舍得放开。

    “皇后娘娘,这郑氏入宫多日,皇上依旧未翻她的牌子。”皇后座下的一位女子以帕掩口,娇声一笑,音如莺啭,“依臣妾看,皇上只怕是将郑氏当个摆件似的放在那儿罢了。”

    皇后抿唇不语,并没搭理她。刚出声的这位是近日的新人,贵人郭氏,其父是大理寺的人,办事有功,女儿便得了恩典入宫侍奉。

    这郭贵人一入宫便想巴结上皇后,等到大家散了,她总是要赖在坤宁宫陪皇后喝茶。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对外只自己是新入宫的贵人,日日去坤宁宫向皇后规矩的。

    看着这女子一味钻营讨巧的样子,皇后如吃了只苍蝇似的,心里虽烦她,也不便发作。

    “郭妹妹真是单纯,你我都是在晨昏定省是见过那位的,平心而论,姿容十分出众,又有个好娘家,眼下只是那位不争,若是争起来,咱们连个站的地儿都没有了。”

    坐在皇后对面的女子一面剥了个蜜桔递给皇后,一面懒懒地开口。这位是宜嫔,原是皇后身边的陪嫁侍女,是吴家千挑万选出来助皇后一臂之力的女子。

    皇后听了这话,脸色倒有些难看,接过宜嫔递来的蜜桔咬了一口,觉得口里苦涩。

    哪里是蜜桔苦涩呢?分明是心里苦罢了。

    “娘娘别灰心,您是中宫之主,纵使谁也不过您去。”宜嫔狡黠一笑,“郑氏入宫,承乾宫的那位,只怕是要夜里睡不着。”

    “宜嫔姐姐的是。”郭贵人噘着嘴点了点头,气咻咻地甩了甩帕子,“昭妃没来之前,她倒是皇上的心头宝,十日有八日都占着皇上,真是令人头疼,现在看她还能得意几日!”

    那“心头宝”三个字像利剑似的“嗖嗖”扎皇后心里,皇后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郭贵人一眼。

    郭贵人一惊,只恨自己错了话,咬了咬舌头,飞快地瞟了一眼皇后的神情。她站起身来,心翼翼地赔罪:“臣妾失言。”

    宜嫔见气氛尴尬起来,亦是赔笑:“娘娘何须跟她置气……”

    皇后摆了摆手,这才开口:“宫乏了,郭氏,你先回去罢。”

    郭贵人讪讪一笑,见皇后并未怪罪,忙告退了。

    宜嫔看着郭氏灰溜溜地出去,这才起两人的私密话来:“主子,这郑氏来势汹汹,咱们费劲了手段也没拦住,这女子终究还是到楚宫之中了。”

    皇后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宫为了这事在皇上面前失了分寸。嗳……这样的事,今后别让宫做了。”

    “只是奴婢也不过是个嫔位,在皇上面前不上话的。皇上登基已有五年仍是膝下寂寞,若是咱们这儿能……也可扳回一成。”

    “宫亦是为这事情伤神,这些年什么子都吃遍了,还是没动静。”皇后谈及伤心之处,眼睛渐渐红了,她握住宜嫔的手,声音有些哽咽,“殷鉴不远,中宫有嫡子是多么重要,纵使皇上从未跟宫提起,宫心里时刻盼着有个嫡子。”

    “您时常挂怀着,也是不好,俗话过犹不及,不过奴婢相信娘娘福泽深厚,定会有的。”宜嫔宽慰道,又附耳过去,“其实,奴婢盼着能为您分忧,若是奴婢能……您依旧是嫡母。”

    她满腹算计的样子如一条吐着红信子的蛇,毒液一滴滴从尖利的牙上渗出来。

    这算是挑衅吗?

    皇后瞳仁一动,很想治她个大不敬之罪。可是作为一个无所出的国母,有什么理由去治罪一个想要为皇家传宗接代的妃嫔。

    她还能要求什么呢?自上次一别,她再也没有见过楚岐了。或许只有等到下一个大日子,她才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气味吧。

    “宫知道了。”

    她知道宜嫔今日的主意定是提前问了吴家并且得到许可的,不然宜嫔的嘴角不会勾起那个刺眼的、志在必得的弧度。尽管宜嫔极力掩藏,却仍能被她察觉到。

    紧随而来的是屈辱与恐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凤袍,好像一点都不合身了。

    “奴婢告退。”宜嫔向她行了个礼。

    “内务府新送来的几匹蜀锦,你挑些喜欢的拿回去吧,还有匣子里的簪子,你也挑几支。”皇后完这话,也不再看她,自己走了。

    宜嫔一怔,看着皇后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出身微寒,内务府最会拜高踩低的,也只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勉强应付着她的用度罢了。至于蜀锦之流,虽然是个嫔位,有可以穿的权利,可要内务府来分,依旧是摊不到她头上去的,这些珍贵的玩意儿,他们都拿去奉承淑妃与新宠了。

    “多谢娘娘。”

    步入内殿的皇后突然觉得胸中一痛,旋即狠狠地咳嗽起来。

    为何胸中好热好热,好似心肺肠子都汪在血海里头了?

    她心里疯狂地想着,剧烈的咳嗽未停,眼睛也雾蒙蒙的看不清了,再抬起头时,一张脸已是憋得通红。她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只觉得天旋地转,要见到大罗金仙。

    “知书……”她匀出一点神,唤着贴身女官的名字,那是她如今唯一信任之人。

    知书午后被她打发去给皇帝送炖品了。

    她恍惚想起了这件事,顿时心死了半分。

    “来人……”皇后的声音低得听不见了,她将手用力地伸向门的地——又怎么够得到呢?

    外头自是有人的,一墙之隔,咫尺天涯。

    她终于没有了气力,两眼一闭,没了魂似的倒在地上,登时花钿委地。

    一个正巧送西进来的宫女进来瞧见这一幕,吓得手里的西都砸了,一地狼藉。

    “皇后娘娘昏过去了!”

    外头的宫女们听见动静纷纷涌过来,大惊失色。

    “传太医啊,快传太医!”

    从勤政殿回来的知书听见吵嚷声,快步走进内殿,见里头已经乱作一团,又见皇后昏厥在地上,周遭的侍女们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一群蠢木头,愣着干什么?快传太医!”

    “已经去传了,知书姐姐这可怎么办呀?”

    “你们几个将娘娘抬到榻上去,我去看看太医来了没有,还有,打发人去告诉皇上。”知书眉头紧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坤宁宫院内一棵树立在冰天雪地之中,褐色的侧枝上结了薄薄的霜,那枝头挺立到最后的一枚叶子,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

    北风过,了无痕。

    “咚咚——”

    酉时的钟声响起。

    落日西沉,天边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