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其二(第1/1页)善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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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镇匆匆赶回碧海宫时,已有乌泱泱一片女人在他的院子里待着了。原来碧海宫去凤仪宫报信的时候正赶上西六宫嫔妃们向苏皇后问安,听闻齐王妃昏了过去,齐齐的都来探望。

    太后比陆镇快一步,同样是刚来。而剩下的一个人是洛袖,她站在寝殿门边,远远地向里张望,不能或不敢上前去周弄月的榻前。见到陆镇,她咬了一下嘴唇,低下了头。

    陆镇进了内殿的院中,一群原正百无聊赖坐着的嫔妃们忙不迭地起身向他问好道:“齐王殿下安——”

    陆镇不理她们,他对自己看不上的人一向很无礼。

    嫔妃们也早就习惯了他这个性子,最多私下碎几句嘴罢了。眼见着陆镇头也不回地往寝殿里走,嘴最是闲不下来的陈婕妤在他背后喋喋不休:“齐王殿下可放心罢了,王妃已然是醒了,眼下太后、皇后、太医,都在里头守着呢。咱们在外头伺候着也不能进门,不知道里头怎么样了,只他们着悄悄话呢……”

    陆镇被她烦得不行。他走上台阶,在门前转过身来,冷冷地警告道:“陈母妃。”

    眼下在皇后之下、虽无实际诏命却俨然协理后宫的容贵嫔拉了拉陈婕妤的袖子,道:“咱们在这里歇着也是歇着,不若朝内问候一声,就带姐妹们各自散了,回宫歇息去吧。”

    容贵嫔位份不高,资历却老。再加上后宫中几乎没有正三品以上的正经主子,皇后又是那么个温吞性子,容贵嫔这一话,倒十分有用。

    陆镇不等她们还有几句唧唧歪歪个没完,转头就进了寝殿内。路过门神似杵在门口的洛袖身边时,他冷冷地瞥了对一眼。

    洛袖忍不住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她忽然想起自己上次这么呆立在碧海宫的寝殿门口,想进又不敢进,还是两年以前,周弄月落水滑胎的那一次。

    而陆镇同自己擦肩而过进去的时候,同样甩了自己这样一个眼刀。

    ——

    陆镇进门以后,原急促的步伐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鬼使神差地,他站在拐角处没有前进,同时示意守在内室外的侍女们噤声。而赖于超乎常人的听力,卧榻边数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屋内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响起周弄月的声音,虚弱而轻柔。

    “我想,还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为好。若是问起来,我今日,不过是自己和人置气,自己不适罢了。”

    “更何况……他忙着军营里的事,既然不会回宫,自然也不会知道此事。”

    “长乐,你这孩子……”周太后苍老而沉静的声音响起,含着心疼的意味,“为何竟这般舍得委屈自己?”

    周弄月轻轻地笑了:“太后,大战在即,宫里宫外都紧张。这时候,实在不宜出现什么大的变故,好的坏的都是……”

    “何况,我也不想,不想用我自己绊着他,不想用这孩子绊着他,让他分心……”

    她的话语被一阵咳嗽声打断了。

    “呵呵……”周弄月仍然是笑着话,“您是知道的,我这身子,能不能将这孩子保住、平安生下来,也未可知。若是最终没有保住,他不知道,也少一个人为此伤心……”

    周太后叹道:“你这孩子,为别人想的多,何时能为自己想想?”她又问身边的另一个人,“言欢,你以为如何?”

    片刻的寂静过后,苏皇后不疾不徐地答道:“儿臣以为,是长乐自己的身子,就交由她自己决定吧。”

    周弄月轻声道:“多谢母后……”

    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了。三人齐齐地望向门口。

    陆镇孤身一人,黑甲黑袍,眼眸深深地望向床榻中的周弄月。

    她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娇的身躯陷在雪白的被褥之中,显得极是可怜。

    室内寂静的氛围几乎凝固。持续了好几个弹指,周太后以拐杖点地,轻咳两声。

    陆镇这才如梦初醒,草草行礼道:“见过皇祖母、见过母后。”

    周弄月望着他,怔怔地唤:“殿,下……”

    周太后道:“长乐,你不是有话要对他么?”

    周弄月整个人出了神一般,竟然并未对周太后的话做出反应。

    周太后又道:“上了年纪,出来走动一次,也觉得怪乏的。孤要回宫去了,言欢,你来扶着孤。”

    苏皇后应了一声,上前搀扶着周太后未持拐杖的左臂。两人离开了内室,隐约听见外头传来一声声的:“恭送太后殿下,恭送皇后殿下……”

    ——

    陆镇坐到了周弄月榻边。周弄月的视线随着他动,温驯而痴迷地望着他,不知为何,眼圈渐渐地泛起红来。

    “有什么话想对我?”

    周弄月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话……”

    “什么时候的事?”

    周弄月垂下眼去。

    “快两个月了。”

    陆镇握着她的手,那指尖玉一样冰凉,在他的掌心微微瑟缩着颤抖。

    周弄月的声音同样微微发抖。

    “我不告诉殿下,不仅是因为战事将近……”

    “殿下已经陪我为我们的孩子伤了好多心,我不愿再看到殿下伤心了。他还那么,三个月都不到。太医曾,我是不适宜生育的。就算是侥幸有了,我也不知,不知能不能留住他……”

    周弄月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她喃喃道:“他来的不是时候。为何偏是在我如此虚弱之时,为何,你又偏要走呢……”

    她感到自己的眼泪被人轻柔地拭去了。陆镇垂下眼凝望着她,目光变得很柔和,眼中甚至蕴了微微的笑意。那能够将人冻伤、瞧德仁遍体生寒的千里冰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陆镇此生所有的热忱与温柔。

    “笨蛋。”他,“怎么会来的不是时候呢。”

    那个意外失去的孩子始终是碧海宫的禁忌、周弄月的心结。但纵使是心结,周弄月也从来未曾向他抱怨过半句。周弄月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去扛。

    很久以前陆镇曾经觉得,只有武艺湛、张扬热烈,能与人纵情策马肆意豪饮、能抗住边关苦寒塞外风霜的女孩子,才叫将门虎女。他曾经很不解,他心中的圣地周王府的后人,怎么会成为一株柔弱的莬丝花。

    然而现在他知道,周弄月比任何人更勇敢、独立与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