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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月婵一说,张牧云赶忙回头看去,恰见身后不远处那湖畔杨柳下系着只小船,船上一人,看年纪不小,穿着身青色布袍,正低着头看舱里。
“他怎么了?”
张牧云注目看了一会儿,没见什么出奇。便听月婵说道:
“他……那位老先生,刚才一直在盯我。现在不看了……”
可以说,被张牧云三天前一提醒,少女便心怀鬼胎,有点似惊弓之鸟,不免格外谨慎。刚才,虽然她一直看张牧云卖菜,但女孩儿的直觉端的厉害,端坐之时,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看。于是几次悄悄回头,便见那边湖畔船中之人目光闪烁,一见自己视线看去便低下头,也不知打什么主意。
听月婵这么一说,张牧云当即也不作声,转过脸继续吆喝了几声,却冷不丁地突然站起来,转过身便朝那小船急奔过去。穿过几处摊贩,还未到近前,他便撸起袖子虎起脸,恶形恶相地叫道:
“好个贼贱才,一把年纪,却偷觑良家少女,打的甚么主意?”
原来少年身形长大,性子爽直,在这罗州城也算一号泼皮;听有人偷觑,他便暴跳起来奔过去理论。
谁知还没到近前,他却已认出那人。
“柳老夫子?”
看清那低头老儿的模样,张牧云有些讶然,便放缓了脚步,对那位正忙不迭地往船舱躲的老说道:
“老先生,原来是你!啧啧,平素见你道貌岸然,谁知还有这春心!”
听他这么一说,那闪避不迭的老文士也不再躲,伸出头来正色说道:
“小子休得胡言!老朽只不过一时见了美人,起兴临摹而已!”
原来这少年认识的柳老夫子,正是城中一位私塾先生。以前青黄不接的那会儿,张牧云也曾临时当过他几回书童,故此相识。本来,一见着原来只是柳老先生,张牧云便觉无事,但一听他说临摹少女,顿时又急了起来,叫道:
“你说刚才绘我身旁女孩儿?”
“是啊。”
“那赶紧拿给我看看!”
“好……”
柳夫子也不推辞,便把那完成一大半的画纸连下面的衬板一起递给牧云。
等接过来张牧云一看,却顿时放下心来。原来那画纸上,老先生用淡墨描着几枝疏柳,柳中一只春燕飞过;柳下则坐着一个女子,看装束正是月婵,不过只是背影。见没画少女正面,张牧云顿时转忧为喜,心里鄙薄着老夫子画得寒碜简淡,口中却道:
“果然精妙!逸丽无比呀!老夫子出手果然不凡。”
这般虚情假意地称赞,那老先生果然十分受用,手拈着山羊胡哈哈大笑,飘飘然十分得意。不过,才笑得一半,却见这从前的书童神色一变,忽然语气不善地说道:
“好是好,可是老先生您是做道德文章的,是上等之人,怎么不晓得‘非礼勿视’的道理?我妹子可是正经人家女子,冰清玉洁,还没嫁人,难不成被你白看白画了?其实画了也就画了,万一被你和什么辰州巫婆神汉相勾结,拿我妹子画像去下咒作符,生起病来又怎地?”
“哪里,我怎会……”
少年这番雷烟火炮般抢白,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子听了顿时急眼,扯白了脸便要辩解。不过张牧云才不听他闲话,一番恐吓之后,终于切入正题:
“老夫子,虽然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咱毕竟熟人,以前你也照顾过我活计,便不跟你细计较。我卖菜也正忙得紧,不耐烦细追究,你给我十文钱便罢了;要不肯时,嚷起来只恐于你颜面有损!”
“咳咳……”
听他这么一说,老夫子当即便被呛了两口咳嗽。又想起这位当年书童的禀性脾气,便不多言,从怀中摸出十枚铜板递给少年,送瘟神般说道:
“拿去,拿去!”
等他这十文铜板全部递到,张牧云这时才把手中画幅还给他。成交之时,张牧云又仿佛没看见他这副晦气嘴脸,只管眉花眼笑地殷勤说道:
“老夫子,承照顾,您尽管画,尽管画!早就听说老夫子画画一绝,今日有幸见到这幅大作,这趟罗州就算没白来!”
张牧云谀辞如涌,和刚才判若两人;那老先生却充耳不闻,哼了一声,也不再搭理。柳夫子这般不耐烦,张牧云只作不见,嬉皮笑脸继续讨好:
“老夫子,要不要我让舍妹再坐近一点?”
“不用!”
“那好,那好,老夫子您慢慢画,学生我这便告辞!”
说罢张牧云朝船中夫子躬身作了个揖,唱了个肥喏,这才转身走回自己菜摊那里。一边走时,一边他还暗自得意:
“哈哈!古人诚不我欺,果然这行动便有三分财气!”
和老夫子一番接谈,他连心中想法措辞也变得文气许多!
且不提他回到摊中和少女夸耀,再说那柳老先生。等张牧云走远,绷着脸的柳老先生却忽然开怀笑了起来。
“哈哈……”
看着自己手中的画卷,老先生自得其乐,自言自语地说道:
“别看这小厮混赖,却颇有几分眼力。这女子图虽然才是背影,却神韵毕具,竟是我生平罕见的得意画作!”
越看越欢喜,老先生不由摇头晃头,刚才那破财的不快早被抛到脑后。在湖畔微微浮沉的轻舟中,他抬眼见到那边柳下的少女依然恬娴端坐,便又拈起紫毫,蘸上彩墨,专心致志地完成起这幅“柳下少女背影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