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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而是她在记忆中已经快要忘却了的,父神的讲经堂。
讲经堂坐落在父神的府邸边上,是他心血来潮建成的,外面看起来气派,其实原身是个柴房,冬冷夏热还不通风,执若有漫长的一段时间都在里面听讲。
不幸被捉去听经的只有她和她十二哥,毕竟其他兄姊们都已经成年,有自己的职责,只有十二哥还不到年龄,而她......
她生来无所掌。
无所掌故而无所事事,又恰巧父神当时觉得她和她十二哥整天摸鱼抓鸟实在是闲得慌,加之又突发奇想,想帮他们提高一下所谓的思想觉悟,于是便把他们抓来了这里。
睡眠被大量剥夺,再也没空到处乱跑,还要背那砖头厚的旧经书,执若一时间从自由散漫的野孩子变成了遭受管制的小学童,怎一个惨字了得。
记得当时听经要卯时初起,执若懒觉睡多了不习惯,每次被她四哥从被子里捞出来赶去听经,都痛不欲生,心中质问八百遍自己是不是捡来的孩子所以没人疼。
唔,她好像就是捡来的。
当时为了多睡一会儿,执若和她十二哥曾想无数逃课的办法,装病和玩失踪是最常用的,但奈何父神老谋深算,一律没能成功实施,反而荣获经书抄写数十遍。
故而就算几月后父神讲经的课程结束,那些日子依旧是执若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
可相隔万年,两界之遥,此番入梦,执若对这讲经堂的感觉却变了个样。
梦中的时间是清晨,炽日鸢的光穿过窗边的藤蔓漏进来,在堂前投下斑驳的阴影,风穿过讲经堂,灌进执若的衣袖,她穿过画了一只巨大驺虞的屏风,拐进了堂内。
里面她十二哥正坐在窗边打瞌睡,头一点一点地垂下去,又在碰到书桌的前一刻猛地抬起,如此反复。幼年的小上古神难得没一起犯困,而是趴在桌前,晃荡着两条小腿,在一张纸上画着什么,父神则坐在蒲团上,低声念着一段经书: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除去父神的讲经声,堂内安静极了,执若仿佛一缕幽魂一般,晃晃悠悠地走过天诃上神身边,走过幼年的自己,见她手底下是一张画满了小王八的宣纸,手上脸上墨水斑驳,她轻笑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她走到父神对面,觉得左右一时半刻也出不去这梦境,索性一撩袍角在蒲团上坐下,头一次近乎认真地听起这讲经的声音来。
熏香悠悠地燃着,父神的声音沉静而安定,屋外间或传来一点虫鸣,执若那因为混沌而焦急浮躁了多日的心绪忽地就沉静下来了,她缓缓阖上眼,伴着经文梳理起自己的经脉。
“小十三,你在画什么呢?”
经文声停了,执若依旧闭着眼,她听到衣袍摩擦的声音,父神卷了经书在手里,轻声招呼小上古神,“拿来我看看。”
小上古神犹豫着。
“无事,我就是看看,不罚你抄写,”父神道。
得了免抄的许诺,小上古神这才从椅子上跳下来,拽着那张满是小王八的纸踢踢踏踏走过来。
脚步声近了,自己幼年的声音清脆地在执若耳边响起,“我画的是......”
“嘘,”父神道,“小声地说,别吵醒你十二哥,他昨天抄写太晚了,我们就给他睡一小会儿。”
“好,”小上古神立刻放低了声音,“我画的是灵渊里老乌龟的儿子们,还给他们起了名字。”
“哦?”父神接过那张纸来,看一眼上面乱七八糟的小乌龟,“小十三想养一只吗?”
“不想,”小上古神道,她紧挨着虚影一般的执若坐下,稚嫩的声音近在执若耳边,“我其实是听说给乌龟起名字可以辟邪,我想试试。”
“辟邪?”父神像是被这理由逗笑了,他低低地笑起来,“小十三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唔,怎么说呢,”小上古神像个大人一般有模有样地坐正,拿小手挠挠额头,“这可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父神:“......”
“小十三,你要知道,你的兄姊们都没娘的。”
“我知道我知道,”小上古神道,“父神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先听我说。”
父神低叹口气:“好,你说。”
“我好像遇到了一个劫数。”
一旁的执若猛地睁开眼,看向身旁年幼的自己。
她说什么?劫数?
可小上古神显然感受不到她,自顾自地道:“我魂灵受困,想要消灭一物,可却又遇到了情劫,尘世牵绊太多,理不清三界与灵虚的关系,又不明白自己留存的意义,千丝万缕虚苦劳神,境况困顿忧心......”
执若的眼睛渐渐睁大。
这是......
穿堂风吹起父神手里的纸张,划过执若眼前,一瞥间她见上面那一堆小乌龟都变成了人或物的名字,有混沌有东荒,有衍华有将何,有神有魔,有她所有顾虑担忧,杂乱而带着某种联系,在上面铺陈着。
执若明白了,这才不是她用来辟邪的乱画,这是她的牵绊与劫难。
而后风声越发地大了,父神手中的经书书页翻飞,周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桌椅板凳,前厅后堂,屏风壁画,以及一边打瞌睡的十二哥和旁边的小上古神都渐渐虚无,最后他们倏尔消散了,只剩下她与父神对坐。
那张写满了牵绊与劫难的纸渐渐地落下来,上面的人和物一个接一个地化为墨迹,最后纠结凝聚成一个名字:
君寒。
父神在执若对面微微地笑起来,双眼直视着她,轻轻一抚她发心:“辛苦你了,小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