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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方歇,庭院里的花被打得稀稀落落,飘浮的游丝沾了水,湿漉漉地黏在地上。丫鬟执着扫帚如何都扫不动,亦如千愁万绪,纷繁难解。
撷枝抬头望着天,乌云低垂,沉甸甸地向下坠着,好像能把整个天空都扯下来。算算也有四五个时辰了,祠堂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郑九生拿了外氅过来,关切道:“夫人当心着凉。”
“公子应该不会有事吧?”她的声音又冷又涩。
“我从没有见过老太爷发这么大的火,”郑九生照实说,“这事儿恐怕没那么容易摆平。”
撷枝又朝祠堂走近了几步,却不敢贸然站上台阶,又转身走了回去,对郑九生说:“侯爷该不会对公子动粗吧?”
郑九生又老老实实地摇摇头,道:“说不准。”
他靠在墙上,耳朵紧紧贴着砖石,过了一会儿,又原路折了回来,道:“没听清里面在说什么。”他想了想,又道:“好像里面没有在说话。”
“那再等等,如果公子还不出来,你找个由头进去看看。”
正说着,大门就被推开了,只有崔仲平一个人走出来。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靠近撷枝的时候蓦地出声道:“烦劳柳姑娘跟我来一趟。”
撷枝没有多言,只跟着崔仲平走回了正厅。崔仲平一改方才的正颜厉色,宽和道:“坐吧。”
几个小厮上前布好了椅子。
“撷枝不敢。”撷枝恭敬道。
崔仲平淡淡瞥了她一眼,是不想和她啰嗦的意思,撷枝只好行了礼坐下。
“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崔仲平开门见山道。
“在南郊,由乳母照看着。”
崔仲平又问:“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去年春天。”
“所以你是一早就和我家荻儿在一起了?”
撷枝犹疑片刻,道:“是。”
缄默良久,崔仲平抚了抚掌心:“崔家也不是刻薄的人家,细想来也怪崔荻那个畜生不检点,白白耽误了你。适才崔荻该解释的也都解释过了,我也认真考量了一番,即使我能容忍你进门,可永安郡主是断不会接受你的。与其那个时候再闹出什么风波来,还不如趁此时就把事情了结得干干净净。”
“侯爷的意思是?”
崔仲平道:“我会给姑娘一笔银子安置,多少也替我那不肖的儿子弥补姑娘一二。”
撷枝问:“这是公子的意思吗?”
“那小子要是有这点觉悟也不必我费心为他安排了。”
“恕撷枝不能从命,”撷枝温声细语,却字字坚决,“公子对撷枝坦诚相待,撷枝自知无以为报。所以越是这个时候,撷枝就越不能舍公子而去,让公子孤身一人面对世人冷眼。”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贪图荣华富贵也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崔仲平笑道。
撷枝莞尔一笑道:“多谢侯爷。”
“谢我什么?”崔仲平有些莫名其妙。
“适才侯爷本可以骗我是公子让我走的,可侯爷并没有。”
崔仲平道:“那是我认准了你不会相信。”
撷枝脸上微笑不减:“还有,多谢侯爷成全我与公子。”
崔仲平更是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成全你们了?”
“想必您已经知道景和的真实身份了,”撷枝道,“公子是最不会撒谎的,您又是这样了解他,恐怕三句两句就已经把实话问出来了吧。您适才说的这些话无非是在试探我对公子的真心,而我想您对我的回答是十分满意的。”
崔仲平先是一怔,倏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个妮子倒是有趣得很。”
他紧接着又板起了脸,佯怒道:“你这样说就是摆明了早已识破我的心思,那刚才的话可都成了蓄意迎合,算不得数了。”
“所以现下我把我这些小心眼小算计都告诉侯爷,也算是彻底坦诚心意了。”
崔仲平道:“有了前面那些骇人的铺垫,荻儿一下子说出实情,我心里反而宽慰了很多,这小子总算没有辱没崔家门楣。至于你和孙先生的渊源,荻儿也和我详细说了,有情有义,是个好孩子。”
“还是要再谢谢侯爷的谅解。”
“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反正现在郡主那边是瞒得好好的,崔荻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什么何时婚配的女子,就先不管什么嫡庶妻妾的了,先过一段安生日子。以后要有什么变化,以后再说吧。”
崔荻听撷枝转述这些,笑道:“父亲真是被你给吓坏了。”
“我是管会看人脸色的,侯爷一开口我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我就知道你不是你父亲的对手,不管怎么挣扎,保准能给问出来。”撷枝得意道。
崔荻故意皱了皱眉头,道:“你这么厉害啊我以后可怎么办啊?”
只是一刹那的失神,耳畔突然回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未来的娘子这样聪明,我将来可怎么办?”
他那天笨拙而朴实的笑容还历历在目,就像是一个梦魇,甩不开,忘不掉。
“撷枝?”崔荻唤了一声。
“哦,”撷枝尴尬地答应了一声,“刚刚在想事情。”
“你总是这么心不在焉的。”
撷枝眨眨眼:“可能是老了吧。”
入夜,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氤氲的寒气将影子都给冻住了。崔荻坐在烛台前,手捧泛黄的书卷,一动不动。
“你准备像石头一样坐多久啊?”撷枝侧卧着笑道,“别看了,看再多也比不过我的。”
“那是我和父亲浑说的,还是为了说你的好话,你倒拿这个揶揄我。”崔荻依旧纹丝不动。
撷枝问:“在看什么呢?”
“《六韬》”
撷枝觉得无趣:“又是兵书啊。”她本昏昏欲睡,因为想起什么又忽然来了兴趣:“要不你看看《易经》吧,明末的名将俞大猷就是看这个打仗的,你要是看出点别的,我还可以和你聊几句。”
“《易经》放书房了,”崔荻叹了口气道,“原本书房已经让九生去布置了,床铺都摆好了。现在父亲一来,又要把戏做足。”
撷枝靸鞋下榻,轻轻走到崔荻身后,道:“把灯吹了吧,早些休息。”
“你拿床褥子给我,我睡地上好了。”崔荻用一种赌气的口吻说,倒像是生崔仲平的气。
“还是睡床上吧,不然容易着凉。”她刻意笑得轻松些,“挤是挤了点,但是你在军营的时候也不能常常独自起卧吧,就把我当你同袍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