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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通?呵呵,这是谁家的产业?”徐钦微微笑着问道。
他早就看出来了,这魏捕头其实并非是想不通,而是有些话不好讲。凶杀案,还是这种灭门级别的凶杀案,动机无非就是那么几种。这不算是什么太过高深的知识层面,而且刚刚这位经验丰富的魏捕头,也已经非常有条理地论述了一部分,只是话没有说完而已。
既非劫财、又非因私怨而起的仇杀,那动机就只剩“因公”和抢夺什么宝物之类的了。目前没有证据证明这里有什么宝物,那“因公”的可能性就最大,而这所谓“因公”,自然就要找这个车马行的背景,不管他们知不知道真相,至少也要先顺藤摸瓜,把这背景先找出来。
“呃…小公爷,这…”不过魏捕头显然对此尚有什么迟疑。
“怎么,还怕本官把你拿出去顶缸?”
“不敢不敢!只是,小的也确实不太清楚各中详情,只是听说他们和暗地里执掌江淮水路来往的巨蛟帮有些联系。”
“嗯?”
徐钦原本还以为这是某家权贵的产业,可这个什么巨蛟帮是个什么鬼?然而在听了魏捕头这话之后,不论是应天府尹还是孙百户,都一副恍然大悟和理所当然的模样,让他着实不好细细详询这当中的曲折。
“这么说,就是江湖仇杀咯?”好在他虽满脑袋问号,可反应速度也是极快。
“不好说,照理来说,巨蛟帮有樊大侠坐镇、威名赫赫,平日里又通常都与人为善,而且这八方馆也并非是其直属的核心产业,当是不至于如此才是。”
听这位魏捕头的说法,这个巨蛟帮的势力可以说是非常强悍了,连官方人员谈起他们的时候都明显带有谦卑和尊敬的意味。可自己确实对这个听起来就是个非官方的民间暴力社团组织完全没有印象。好吧,史书上大概也确实不会记录这种事情,除非他们像什么天地会、白莲教之类的,专注于搞大事情。
不过这件事虽只是一桩严重的凶案,还上升不到历史的高度,可毫无疑问是关系到当前徐钦的切身利益的,却又不得不管。
“先让仵作把尸首都收敛了吧!放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对了,别忘了用白灰仔细将每一具尸首所处的位置和姿态记下,以便后续查看。咱们先回衙门去整理一下案情,劳烦魏捕头将巨蛟帮在京师的头面人物请到应天府衙,宋大人,怕是要叨扰了。”
查问审理这种案子,还是在位于内城中的应天府衙门办理会比较好,毕竟此案定然涉及诸多民间人士的传讯,锦衣卫衙门处于皇城,若是频繁传召民间人士,自有诸多不便。
“哪里哪里,小公爷平日里请都请不来。而且老夫年老体衰,实在是有些有心无力,此事正要多多仰仗小公爷这等青年俊才才是。”
这宋翊也是个老滑头,明着是夸赞和让权,实则是把锅都往徐钦这颗大脑袋上扣。不过徐大少还不得不接下来,一则是此事发生在他统管应天内外秩序的时候发生的,他责无旁贷;另一方面是这宋翊确实年纪很大,指不定哪个时候就该从这个受气包的位置上致仕,徐钦也不放心将此事全权交给他去办,万一这老家伙把这事儿当成浆糊来捣,最后多半还是得他来背锅。
回到基本位于应天内城地理中心位置,大致是中级官员居住区西侧,莲花街上的应天府衙,徐钦以了解案情背景为名,让人仔细地给自己捋了捋这个巨蛟帮的情况。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没想到这个听起来蛮像武侠小说里面,典型的炮灰和龙套组织的帮派,居然有非常强悍的背景和极大的能量。
话还要说到当年元末,狼烟四起、群雄逐鹿,端的是一副乱世景象的时候。
朱元璋投红巾、战南北、下集庆、破汉王、灭诚王、逐北元,由一个乞丐和尚成长为一代开国之君,故事简直励志到不行。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并非是像史书里面记载的“广积粮,缓称王”,然后举手投足见,便在鄱阳湖决战打败陈友谅,平推其他割据势力;又或者是后世战争策略类游戏中那样,埋头招兵买马,猛将谋士纳头便拜,等有了绝对优势,再一路平推就了事了的。
在这个波澜壮阔的过程中,上不得台面的争夺和运作其实并不少。这些事当中,有些是过于龌龊肮脏,有些是本身上不得台面,有些是本就不那么引人关注,又或者是因为人走茶凉等因素,以至于并未收录进史书,又或者是记录极少,以至于被淹没在了历史车轮无情荡起的飞灰尘埃之中。
这巨蛟帮相关,就算是一件本就不那么引人关注,又算是有点人走茶凉意味的故事。
这个故事追根溯源,那还要回到张士诚起家的时代。
传说中张士诚是贫苦人家出身不假,但实际上在他聚众起事之前,其就已经成长为苏北一带最大的私盐团伙头目了。否则他又没有猪脚光环,如何能够一呼百应?若是没有班底,怕是在跳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被本地的衙役捕快给灭了。
而所谓崛起,从来最不可或缺的就是竞争和对手,除开大元朝廷之外,即使是苏北地区的私盐贩子,也并非是只有他张士诚一家。
当时在苏北一带,本就有一樊氏家族,早在张士诚崛起之前就是本地的大盐商。只不过立身甚早的樊家,早就过了疯狂扩张的进取阶段,而且主张大家共荣共存,这才给了张士诚崛起的机会。然而世事如戏,张士诚在成功凭借盐商资本和势力起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以元廷走狗、欺压乡邻等罪状,将此前在贩私盐事业上最大的竞争对手樊家满门屠尽,顺带狠捞了一笔。
不过有时候天意这种东西,就是以调戏人为乐。张士诚哪里知道,樊家竟然有一个年轻的小公子正在外求学。后来这位樊家小公子,练得一身好功夫艺成归来,得知自己一家被张士诚无端屠杀殆尽之后,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可此时张士诚已经拥兵数十万,成割据一方的大枭雄,哪怕这当中大多是乌合之众,也绝非一个人之力可以撼动。在一次草草的冲动行刺之后,樊家公子仓皇败退。可无端灭族之仇岂能不报?于是他一边纠结联络家中故旧,一边以个人勇武和智谋招揽江湖好汉,再暗中伺机而动。
可随着张士诚的势力也越来越大,樊公子很快意识到,以自己这种组织江湖草莽的方式,可能永远也对付不了他了。
于是他转头思变,干脆一股脑投靠了当时张士诚最大的竞争对手朱元璋,凭借他在江湖中辛苦建立起来的声望和关系,以及对张士诚基本盘的了解,在朱元璋先陈后张的两线作战中起到了不小作用。同时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组织民夫、招兵买马、后勤供给、安抚地方等诸多事务,也都有这位樊公子的影子。算是当年敌后战场和民团、统一战线方面的大佬,若是真论功行赏,大明立朝之后,不说侯爵,捞个伯还是可以的。
谁知这位樊公子,也不知是真的淡泊名利还是看穿了朱大老板的本性,坚决不入朝做官,更不要什么爵位。在亲手勒死张士诚报仇雪恨之后,很快就进入半隐退状态,几乎不再参与政事,只是后来慢慢组织了一个帮派,从事一些水陆运输的行当,算是从朝堂上彻底退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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