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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是的,《玉树后庭花》,又是《玉树后庭花》。
陈成听得心中一阵厌烦,可恐怖的是,这首歌不仅在陈朝未灭亡的时候在唱,隋朝的时候在唱,本朝在唱,一只到宋朝的时候还在唱呢!
要不然哪来王安石的“只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呢?
说实话,陈成对伎女们唱这歌并没有什么鄙夷的,对她们来说,这就是普普通通一首歌而已。
比之《玉树后庭花》,他现在更讨厌谈起《泊秦淮》。
仔细品品的话,陈后主所作的《玉树后庭花》,除了在后人看来名字误以为有点污之外,本身写得很好啊!
“后庭花”本是花名,生长江南,庭院中栽培,故有此称。盛开白花时,树冠如玉一样美丽。
乐府民歌中本来就有这只曲子,陈叔宝只是填上了新词而已。
后主生活奢侈,不问政事,就喜欢这些艳词,或者在宫中与嫔妃近臣游宴。
当北方已经统一,隋朝大军渡江南征,陈叔宝还相信王气在金陵,长江天险牢不可破——
这话听起来非常令人熟悉的样子,貌似每位在金陵的亡国之君都这么说过。
等金陵城破,韩擒虎率兵入宫之前,后主的妃嫔们仍临窗靓装,倚栏小立,风吹袂起,飘然若仙地唱着这首艳歌,不知大祸临头。
最终陈叔宝只能带着他最宠爱的两个美人张丽华、孔贵嫔,躲进了景阳宫的枯井中,被生擒活捉,留下了千古笑柄。
这故事耳熟能详,加上杜牧王安石的两篇名作,以至于后人听到《玉树后庭花》之名,都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妖风邪曲,一旦有人唱了就是亡国灭种之兆!
其实真的没那么夸张啊!
诗中写出了后主嫔妃们的娇娆媚丽,堪与鲜花比美竞妍,哀怨与悲凉,尤其能引发人的共鸣。
嘴上说着这是“亡国之音”,后来人仿效这诗作法的,可不在少数呢!
你再看写美人们应召见驾时的情态,仪态万千,风情万种,“乍不进”与“笑相迎”的鲜明对比,都把这些女子为求讨得君王青睐的形象写得格外真实——
也只有这种高富帅、富二代才有这样的同感吧。
所以不先入为主地看的话,就能发现它也有可取之处。
后人甚至认为这首诗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宫体诗的最高水平,比之南唐后主李煜在亡国之前写的那些艳诗犹有过之:着意于从侧面、动态的角度去描写,力求舍形而求神,诗中所用的“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的描写都极为生动传神;二是全诗结构紧凑,回环照应,景与人相互映衬,意象美不胜收。
也可以说,陈后主就和李煜、赵佶等同行差不多,虽然是一个糟糕的皇帝,但却是一个具有一定艺术修养的诗人。
这些话难道不是很有道理吗?
可是陈成信服了,当今天子却不。
陈成回想起开元二十五年初的某次宫宴。
小陈如同往常一样,陪侍天子左右,一旦天子有什么吩咐,小陈便拿出他的妙笔(抄袭),为皇帝献上好词佳句。
那时候他非常顺风顺水,几乎所有的运气都在那大半年中使用尽了,到那一天,隐患爆发。
不知道是哪个人开的口,把话题引到了都城的选择上,有的说洛阳是天下之中,最宜为都城;
有说关中富庶,易守难攻;
当然,这两个在大唐都是都城,比来比去无非是左手右手哪个强的无聊问题而已。
不知谁不无调笑地说起金陵建都的王朝都很短命,就是因为金陵虽然“虎踞龙盘”,有“帝王形势”,奈何当年秦始皇开凿了一条秦淮河,泄了金陵的王气,以至于在这里建都的只能是小朝廷,难有大作为。
李隆基闻言,以为然,便命众人以“秦淮”为题,题咏今古。
小陈那天挺高兴,形骸放浪,喝得有点上头,一听“秦淮”二字,简直再简单都没有了!
杜牧“泊秦淮”啊!
这首诗简直是再家喻户晓没有了,可是此前小陈竟然一直没有用上!
一听圣人为他“量身定做”了一道诗题,当即不假思索,挥笔将诗写上: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想来这篇佳作一出,大家都要再一次称赞颍川神童的惊世才华了。
只是小陈忘记了,他是陈朝的后裔。
无论是谁吟这首诗,都很好。
可是他,不适合。
当时气氛便有些微妙。
李隆基似乎颇有些打趣意味地问道:“十一郎口中‘亡国之恨’,不知是怎样的‘恨’呢?”
九五之尊若有似无间散发出了一丝寒气,让陈成刹那间便酒醒!
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糊涂到这种程度,当着天子的面,说这种诛心之语!
“小子无知,小子唐突,小子罪该万死!”当他吓得脸色苍白,伏倒在地时,分明看着李隆基脸上仍然是笑意:“你呀,未免太敏感了!”
“朕不知你——何罪之有呀?”
“无心之语罢了。”
陈成更加恐惧,越是下意识说的话,越说明是真心话!
明明巧言能辩,可惊惧之下,完全说不出话来。
李隆基感叹说,曾听说陈后主博学多思,文采斐然——想来,就和陈十一郎一样,天赋异禀吧!
那天晚上,陈成并没有听到圣天子有一句责怪自己的意思。
可以分明让天子的圣眷凉了不少。
直至随后发生一件更恶劣的事,险些让小陈身死名灭!
这一切,都是区区四句《泊秦淮》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