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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丽景门。
几日后皇帝就要继续向南,率领大军进入四川,消息传来,民间总比城中各有司官署、皇室府邸要热闹。
大约是后世的上午九点多,丽景门集市一如往日,在这时突然出现两名尚且得体,却面有菜色的年轻人,年纪都在二十余岁。
两人年纪相仿,举手投足亦皆与身旁众百姓格格不入,他们穿着普通的衣服,面上却露着一丝得意。
一人显然走不动了,累的气喘连连:“我走不动了…你等等我,别这么快。”
另外的人随即回头,站在那等待,摇头说道:
“平日就与你说了,那点俸米,根本养不活我们,朝廷困难,陛下就连辽东的饷银也是发自己内库,俸米时有时无,凡是都要靠自己。”
说话的人,名为朱慎,宁藩后人,宗室子弟。
他虽然面有菜色,身材清瘦,眼中却仍泛出精光,与后面亦步亦趋追赶那位宗室子弟,同样出身,人生态度却天差地别。
两人都是洛阳城中日子清苦的众多宗室子弟一员,各门集市,还有城中东西集市都曾走遍。
他们大抵也知道,丽景门的集市,穷酸小民最多,并无奇货,所以也就不会有那些大富大贵之人。
虽说现在一日都吃不上一顿饱饭,但两人毕竟还是宗室子弟,心里这道坎儿,总归还是过不去。
万一遇见了其余的宗室子弟,或是身份还不如自己的商人,被他们讥讽瞧上几眼,可真是折了面子,又无甚么办法。
“二位,又来了?”
两人来到一个小摊上,摸索一阵,并未在兜里发现几枚铜板,便是舔舔嘴唇,正欲离去。
听认识自己那摊位小贩说话,又问自己这回买不买。
两人尴尬一笑,却是气喘吁吁地伊藩后人朱统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走了。
“我们哪里有闲钱买这东西。”朱慎手揣在兜里,紧紧捏着那用来买馒头的几文钱。
小贩也没多说,想事已经习以为常。
这时,一名民妇带着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来到摊前,禁不住女孩的吵闹,扔出几文钱,卖了一串糖葫芦。
小女孩拿在手里,伸出舌头,美美地品味。
朱统坐在地上,顾不上脏乱的衣服,直勾勾盯着小女孩手里那串糖葫芦,似乎下一刻就要劈手夺过。
但,他只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朱慎,道:“两天没吃上一顿…我饿了。”
听这话,朱慎也忽然觉得肚子里在打转,也是无奈,只得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扶起地上这位同宗,小心地走在街上。
这十几步的距离,两人心中思绪,是街边小民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宗室子弟的出身,这本是天生就高人一等的资本,可就是因为这样的人太多,朱由校现在都不得不紧巴巴的过日子。
大明朝廷,就要被他们这些人吃垮了。
宗室子弟俸禄拖欠,山西、河南两省在天启元年时,尤为严重,可边疆的边军,各地的卫所,拖欠粮饷比这更久,范围更广。
洪武朝时,全国郡王以下宗室男女不过五十八人,而不到二百年后的嘉靖八年,仅男性在籍宗室子弟,就已有近万人!
朱由校杀了洛阳王一人,洛阳王藩下,又有不知多少名宗室子弟!
山西与河南就是拖欠宗禄的重灾区。
嘉靖三十二年时,山西存留米麦一百五十万石,支付宗禄却需要三百多万石。
万历四十七年,河南留存米麦八十万石,宗禄则需要两百万石,一省之粮,犹不足以供禄米之半。
对朱慎、朱统这类宗室子弟,更要命的还在后面。
朝廷对宗室子弟,向来都有着严格的规定,不准他们从事工商行业,即便俸禄日复一日拖欠,贫困的中低等宗室子弟,却连自谋生计也不行!
穷则思变,朱慎自幼喜读兵事,想考武举,然宗室子弟的出身,注定他不能入一般武将那样,征战沙场。
如他一般,许多宗亲自发要求改革,甚至有人联名诉求,想朝廷对落魄的宗室子弟开放科举。
嘉靖皇帝制定了新的《宗藩条例》以适应时局,然而嘉靖朝的改革,因朝政不断恶化,朝中阻隔甚多等原因,并没有得到严格执行。
时至今日,庞大的宗室子弟,就算有那样一小部分,有满腔报复和热血,却也只能被动的——混吃等死。
除此以外,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少时,两人来到常光顾的一家店外,刚刚来到门口,店铺的老板娘便热情地招呼两人进门。
朱慎和朱统径自来到一楼最内的一个不起眼角落坐下,见没有引起食客们的注意,都是松了口气。
朱慎在兜里摸索一阵,掏出几枚铜板,笑着道:“和往日一样,四个馒头。”
妇人叹了口气,拿走铜板,转身离开。
她也知道,朱慎、朱统这两个宗室子弟,与寻常的宗亲不一样,就算自己想要施舍,不拿了这几文钱,他们也不会受。
须臾,妇人除了馒头以外,还端上两碗特腾腾的馄饨。
朱慎与朱统拿了馒头,闻见馄饨散发出的香气,都是一愣,随即抬起头,望了老板娘一眼。
妇人微微一笑,将混沌推向他们,道:
“这馄饨是我亲手做的,老家伙总说味道不行,卖出去也不会有人吃,你们给尝尝,看怎么样!”
这老板娘人很好,知道他们是宗室子弟,但看破不说破,常常多给吃食。
“谢…谢谢。”
垂头望着这碗馄饨,朱慎眼中不争气地落下一滴眼泪。
随即,他擦了擦眼睛,将滚烫地馄饨吃在嘴里,含糊道:“好吃,这馄饨、真好吃!”
朱统也赶紧吃了一口,不顾发烫,笑嘿嘿道:“这馄饨,简直是美味。”
随即,他神情一黯,“我都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馄饨…”
“好吃就行!”妇人也是一笑,朝内中一个小老头喊道“瞧,我说什么来着,客人都说好吃!”
语落,她转身走了。
朱慎将混沌咬在嘴里,入口淡汤四溢,唇齿回香,他趴在桌上,一拳狠狠砸在了桌上,声音中有些哽咽。
“我、我给宗亲丢脸了——”
朱统闻言,也望着勺子里这颗馄饨,若有所思。
堂堂天潢贵胄,怎么就落得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