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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值房外才开始挂灯笼,太监们摸着黑的将灯笼挂在屋檐下,紧跟着的点灯太监默契的搭着人梯将火镰擦燃,这一切悄无声息。
很快灯笼次第亮了起来,在漆黑的夜中照出一片通红。
曹醇下了抬舆,他站在司礼监门口仰望着那块写着‘司礼监’三字的牌匾,心里一时间怅然了起来。
权利在这里被无限放大,整个大铭朝的政/令几乎都是从这里批红而出,而他花了整整十年才走到今天。
“曹公公。”手挽拂栉的小太监匆匆跑下台阶:“老祖宗在里面等着呢。”
曹醇的回忆被打断,他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缓步进了司礼监。
司礼监是整个皇宫仅此皇帝宫殿的地方,到了晚上这里依旧灯火辉煌,往来太监如云。
连夜加急呈送的各方奏折纷纷进了司礼监,光在崇文门收讫奏折的太监一天都要来回跑无数次,更别提司礼监里的大太监,每日宵衣旰食,连夜处理奏折,才能不耽误政/令的下达。
江半夏跟着曹醇进了司礼监,里面大的惊人,数张桌子并列在一起,上面堆着的文书奏折几乎都快溢出。
每张桌子前都有一个或两个太监,他们有的奋笔疾书,有的将算盘拨的嗒嗒作响。
转过珠帘,面北的地方置了一张圆桌,曹博正捧着碗从盆里捞面吃,他旁边还坐了三个大太监。
“醇儿来了。”曹博放下手中的碗,他招呼道:“一起用点面。”
曹醇脸上堆着笑,他纳头就拜:“儿子就不客气了。”
见曹醇要坐下,同坐一桌的三个大太监纷纷放下碗,抹了嘴道:“干爹您慢吃,儿子们还有急事,先告退。”
“都忙去吧。”曹博挥手道。
曹博将视线放在曹醇身上,他温和道:“知道你师兄们为什么都走了?”
曹醇摇头。
“你太年轻、太要强。”曹博缓缓道:“他们嫉妒了。”
“年轻是好事,可也是坏事,出过了头,是要断头的。”
曹博对着曹醇身后的江半夏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江半夏纳头就要拜,但却被曹博止住了。
“你就是江半夏?”曹博道:“在我面前不用拘谨。”
“你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当年你父亲还在京卫时与咱家曾见过几面。”曹博带笑道:“一眨眼十来年就过去了。”
“时间真不禁数。”曹博叹道:“不知道哪一天咱家就归了尘土。”
曹醇立马恭维道:“干爹身体健朗,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老而不死是为贼。”曹博笑出了声:“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早早让了位吧。”
“干爹...”曹醇还想再说话时被曹博抬手打断了。
江半夏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她好似隐身了一般,但曹博并没有想放过她的意思。
曹博慈祥的望着她道:“你也坐,面还剩了好多,不吃就浪费了。”
江半夏闻言应声答是,她落座在曹博的左手边。
铺了蜀锦的圆桌上放着一个白瓷大盆,里面团着白\花\花的面,旁的碟子里盛着黑乎乎的干黄酱,隐约能见到里面有些许肉丁。
“也别嫌弃面糊住了,这天下没饭吃的人比比皆是。”曹博挑了一大口面塞进嘴里:“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曹醇率先从大盆里挑了面,三个人默声吃着碗里糊住的面,好似这碗面是什么人间美味般。
烛光跳跃,他们的身影被映在墙上,不断晃动。
曹博用巾帕揩了嘴,他端起桌子上凉透的香茶灌了一口,喟叹道:“以前咱家总想能吃饱肚子,日子就有了盼头,吃饱了以后,咱家就想能穿暖该多好,再后来咱家又想得到更多。”
“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曹博轻笑道:“人呐,欲壑难填。”
曹博笑看着曹醇与江半夏:“看到你们,咱家就想起曾经的自己。”
他问江半夏:“这条路没有终点,一路走下去全是黑暗,你也愿意走?”
江半夏望向曹博,满鬓白发的曹博正盯着她,他在等江半夏的答案。
“不管有没有终点,我从不后悔。”江半夏斩钉截铁道:“更何况...本身就在黑夜中,不走,永远也不知道前面还会有什么。”
曹博拊掌道:“好。”
江半夏起身跪于地上,她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老祖宗,半夏既认了曹公公是干爹,以后老祖宗也就是我干祖父。”
“起来吧。”曹博道:“属你机灵。”
江半夏从地上爬起,她毕恭毕敬的站于曹博身侧。
曹博作为司礼监的掌印其权利可谓是一人之下,她想要走的更远就必须要与这位搭上更深的关系。
“孙耀宗人是你杀的?”曹博冷不丁的问道。
江半夏缓缓点头。
“杀人好杀,善后难善。”曹博丝毫没有怒意,他反而笑道:“后面的事情你说该怎么解决。”
江半夏思索片刻道:“那就都杀了。”
“哦?”曹博兴味道:“都杀了?”
“当年圣上不也是用此等手段堵住悠悠众口。”江半夏将视线落在地面。
江半夏说的是庆文二年发生的事情,那一年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庞中’案,年轻的庆文帝怀着肃清大铭之志,借着锦衣卫之手重振朝政,大兴牢狱。
那一年无数朝廷要员纷纷落马,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可万岁如今老了。”曹博长长叹了一口气:“他需要的也不再是‘恶犬’。”
庆文帝已愈不惑之年,朝中老人纷纷离去,年轻时杀伐果断的性格也在日复一日的宫廷生活中被消磨殆尽,就像他曾今喜欢嚣张跋扈的贵妃,如今随着年岁的增长庆文帝更喜欢温柔可人偶尔带着娇憨的惠嫔。
——人总会变。
“这个方法不好。”曹博点着桌子道:“咱家教你们一个法子,韬光养晦,稳稳的蛰伏着,就像蝉一般,等着破土重生的那一天。”
曹博背着手走至窗边,他顺手推开了窗户,夜雨瓢进了屋,丝丝缕缕的落在他的脸上。
风灌了进来,将纱幔宣纸吹得到处都是,小太监们手忙脚乱的去拾刮在地上的纸张,司礼监乱成一团。
夜来风雨,正如大铭此时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