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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从罗占嘴里出来,很显然他就是觉着严重了。
祁余现在基本上是以窟为家,反正天热,他就干脆在窟外的空地上搭个军用帐篷,困饥的时候就往帐篷里一钻。话说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祁余在帐篷里对着一处修复方案思考之,猛地一抬头,透过帐篷的小透窗瞧见0号窟里隐隐有光亮。
要不说把祁余扔在石窟里修壁画就浪费人才了呢,照着他的想象力不做编剧可惜了,他想得那可是万马奔腾的,等罗占被他一个电话叫去的时候,他跟罗占描述的是:一股黑风钻进窟里,里面就电闪雷鸣的,还能听见惨叫声,像是有妖怪在为非作歹……
罗占可不信邪,揪着祁余就往窟里走,祁余吓得腿软,怎么揪都揪不起来,死活就说窟里有妖怪。所以,罗占与大半夜来窟里查看情况的江执打照面时的情景是这样的:人高马大的罗占背着祁余出现在窟门口,打开窟门好半天祁余都不敢睁眼。
最后罗占把跟八爪鱼似的黏在他身上的祁余给甩下来了,不悦低喝:你给我找找妖怪在哪呢,是不是傻?
祁余从手指缝里瞧见是江执的时候,都快哭了:江医生怎么是你啊!
当然,这件事还有后续。
还没等情况明朗,窟门外就传来脚步声,是有人上了楼梯,声音虽说不大,可万籁寂静的时刻,哪怕是风吹叶落都能听见动静。
祁余当时的腿又软了,牙齿都跟着打颤,哆哆嗦嗦地问罗占,这个时间还能有谁来?除了鬼……
他忘了身后的江执,也是大半夜来窟里的。
后来也不知道祁余怎么想的,可能真是怕到极点就能产生本能的反抗,当脚步声停在窟门口时,祁余突然大叫着冲过去,一开窟门,发出灵魂深处的嘶吼声,“妖孽,去死吧!”
窟门口有数秒的静悄悄……
然后,就听妖孽慢悠悠地开口了,“罗占,想死的人是不是你啊?”
……
想到这儿,肖也又不得不补上句,“回头我也提醒一下我那位小师妹,学什么不好,非得学的跟你一样大半夜喜欢往窟里钻,一个两个的这都什么职场价值观?连带的罗占都跟着倒霉。”
奈何江执压根就把肖也的这份苦口婆心践踏脚下,“胆子这么小还敢在我手底下待着,做修复师的哪个不是没白天没黑夜?”
肖也汗颜,感觉自己的一番劝说付诸东流……
他强调的是人家祁余胆小不胆小的问题吗?
江执下一句倒是回答了他的“担忧”,“再说了,我来这是修壁画的,又不是来拉帮结伙的。人际关系我不擅长没关系,不是还有你吗?”
最后一句话听得肖也想吐血,心说,我欠你的?
“对于0号窟你有什么打算?”肖也觉得还是说点正事靠谱。
江执云淡风轻的,“没具体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难得啊,我以为赫赫有名的Fan神都是看十步才走一步的呢。”
江执淡笑,“人不能太懒,得勤走勤动。”
“也对,毕竟岁数在那摆着呢。”
江执抿唇,冷不丁想起盛棠总是动不动就“您老人家”,扭头看着肖也,“你觉得我年龄大吗?”
“这话问的,年龄这玩意得看跟谁比。”肖也慢悠悠说,“跟胡教授比你还算是小朋友。”
那跟二十刚出头的比……怎么大出那么多?
江执转念一想,我跟她比年龄干什么!
“听说你要去北京一趟?”
“嗯。”
“沈瑶跟着啊?”
“嗯。”
“怪不得今天一下午她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江执没说什么,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肖也也没再多言,啤酒喝多了肚子就涨,他靠躺在那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肚子,越过眼前的黑暗看着隔街的灯火,就像是身处九天之上遥望人间繁华。
风过不留声,又因为有了冰镇啤酒而感到凉爽。
身处人间烟火却又能享受安静。
肖也轻叹了一声,最是舒坦的就是这一刻了。他转头看了一眼江执,发现他也在看着远方,目光深远幽长,应该也是跟他一样感同身受吧。
良久后江执开口了,却没收回目光,“肖也,你家境不错,学的又是赚钱的专业,最后怎么就选择留在敦煌了?”
肖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思量了少许说,“可能,敦煌有一种力量在。”
江执转头看着他,不解,“力量?”
肖也点头,“对,是力量。”
“你说的是信仰?”江执微微挑眉,“说实话,我对这个词抱有怀疑。”
肖也也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强调,“敦煌就是信仰。”
江执微微一怔。
肖也的目光重新拉回来,指了指远处的那片灯火,“那一片,沙洲夜市,是最纯粹的烟火气,就好像千百年来没怎么变化一样。谁能想到就这么个西北之地拥有着全世界最大的石窟壁画群?没来敦煌的时候我读不懂敦煌,可来了敦煌之后我更读不懂敦煌,繁华和荒凉共存,野蛮和文明共在,悲悯和震撼共生,让人心甘情愿折服,这就是信仰。而信仰这种东西,说不清,是从心里最深处来的。”
“再说了——”肖也又笑了笑,“总得有人修壁画吧?”
江执也笑了,“所以就算摔得鼻青脸肿也无所谓。”
“做咱们这行就跟做敢死队似的,什么危险遇不上?赶上山体塌方丧命都有可能。”肖也说到这儿,故意消遣,“行啊,是做领导的料儿,成员的老底你知道得门清。”
江执哼笑一声。
“你呢?全世界那么多壁画都可以修,你不也偏偏就来了敦煌?”肖也拐弯抹角地问了这个心中疑问。
江执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因为有人说,来敦煌,就算身处嘈杂也能听见驼铃声。”
“是吗?”肖也头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点头说,“还真是。”
“这种鬼话你也信。”
“信。”肖也仍旧闭着眼睛,“你听不到那是因为你没仔细听,敦煌的驼铃声啊,它来自于鸣沙山,游走在戈壁滩,飘荡在三危山的秃峰间,存在于敦煌人的血脉里。”
有些声音需要用心聆听。
安静下来,耳朵穿过熙熙攘攘的热闹,越过重重叠叠的脚步,于淙淙流水、于荒芜大漠,就能听见被凡尘都市包裹着的轻轻浅浅的驼铃声。
又有风过。
从沙洲夜市的方向。
肖也突然想吃羊肉串了。
又过了许久,江执说,“看在你买了奶茶的份上提醒你一句,以后少打听小七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