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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显出些郁闷愁怅的年轻皇帝的脸,孙承宗心中暗自叹息。
皇帝年幼便接过了一个烂摊子,辽东建奴猖獗,经过萨尔浒、辽沈之战后,已据有大半个辽东。
辽西熊廷弼屡次沉浮,依然被王化贞架空,经略和巡抚不和,广宁前线已是隐患重重。
而朝堂党争激烈,官员们互相攻讦,全不以国家大事为重,只顾党同伐异。更有道貌岸然者,满口仁义道德,行为却贪婪无耻,连军需物资都敢以漂没之名中饱私嚢。
东林一派更凭拥立之功把持朝堂,六部九卿差不多尽为东林,借廷议而掣皇权,处处插手官员任用,尤以辽东经抚之和表现得更为龌蹉。
这些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孙承宗的警惕,对于东林党的慷慨正义,他也是深表赞同。
当然,这也有情可原,孙承宗当时并未身处要职,虽然贵为帝师,却只是个左庶子,并不透彻了解大明的具体情况。
待到广宁战事爆发,皇帝不动声色地连下中旨,秘密调动各处人马,更是动用厂卫,拿下王化贞,给予熊廷弼独断之权。
对于皇帝违反朝堂常规的作法,孙承宗当时也是不赞同的。但事实证明,皇帝的事急从权挽救了广宁,第一次挫败了建奴,打击了建奴屡战屡胜的气势。
数万官兵,数十万辽民,因为皇帝的独断专行而得以保全。几十万石的粮豆,不可计数的物资,没有成为建奴的缴获,成为其继续壮大的资本。
孙承宗在事后的战报中,也不得不承认皇帝挽救了辽东危局,使战局没有糜烂而不可收拾。
接下来,皇帝因广宁大胜而增强了底气,似乎也看透了朝堂东林官员的本质——平常慷慨激昂,临时却无一策。
借着追究王化贞的责任,一批攻讦熊廷弼的文官被驱逐;借着李三才的贪渎案,又是大批东林官员被清理。
重用厂卫,不循常规,少年皇帝不惧流言,不畏清议,等于是赤膊阵,亲自与文官集团展开争斗。
皇权的威力确实无可抵挡,只要皇帝下定决心,不畏污名,文官集团在重压下根本无还手之力。
孙承宗震惊之后,也重新审视自己的这个学生。不得不说,少年皇帝的所作所为,颇有太祖、成祖的遗风。
等到孙承宗被重用,成为兵部尚书,入阁参政,他才发现大明的兵政之弊,有多么触目惊心,大明的财政又有多么捉襟见肘。
连饷粮都难以保证,又如何能让前线官兵拼命作战,争取胜利?
接任兵部尚书的几个月,是孙承宗最为忙碌和焦虑的时间。辽东战事,奢安叛乱,需要钱粮物资、武器装备的文书不断,都需要他筹措安排。
可户部没钱,就是没钱。孙承宗知道财政有些不敷,但没想到会这般窘迫。
这就是大明?有着亿万子民,有着无边土地,勋贵、官员、生员、士绅、商贾个个过得滋润无比,藩属国敬仰朝觐的天朝国?
内帑!少年皇帝毫不犹豫地拿出了私房钱,打胜仗的赏银,足额的军饷,充足的粮草物资,还有几乎等于重建的兵器火药局,全部予以解决……
孙承宗看着青年皇帝微皱的愁眉,强自收起了复杂的思绪,拱手道:“万岁勿忧,以微臣之见,察哈尔部东移,也未必会有太大的影响。”
朱由校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静等着孙老师给他分析解惑。
“东虏固然要灭,西虏自相残杀,于我大明也甚为有利。依辽东现在的形势,察哈尔部若逼迫其他诸部,如喀尔喀,他们势穷投奔,是选大明,还是选东虏……”
孙承宗看来是有过研究,并且是本着大明人的思维,建奴叛明该灭,蒙古诸部也不是大明真正的朋友。
朱由校眨着眼睛耐心听着,孙承宗是当时大多数明人的想法。就象历史,崇祯趁着草原遇天灾,断绝市赏和马市,要饿死蒙古诸部一样一样的。
按理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大明与蒙古诸部战和不定,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朱由校并不认同,要是靠饿就能使蒙古诸部臣服。那北方游牧民族也不会在千年的时间里,始终是中原王朝的敌人了。
如果察哈尔部打垮了亲明的喀尔喀,则使辽东的明军少了个盟友。而虎墩兔却不敢与后金作战,不能助明军一臂之力。
更关键的是,朱由校要集中力量剿灭建奴,不想武力干涉虎墩兔的行动。如果察哈尔部东移,与喀尔喀部发生冲突,明军就将处于两难的境地。
“……辽镇东进,东虏不敢出击,可见两次挫败后实力大损,物资匮乏。再加辽南、东江本部的压迫,抽调不出足够的兵力抵挡。他们或许还认为我军不敢贸然光复广宁,或许等着我军补给线拉长,再施以突然袭击……”
建奴好象,大概,或者还有别的顾虑,朱由校垂下眼帘,隐约觉得并不象孙老师说得那么简单。
按照目前辽镇的力量,一下子推进到广宁,并不是很把握。熊廷弼比较稳健地先占右屯卫,稳固之后再伺机光复广宁,朱由校也是同意的。
孙老师还在说着,意思是趁察哈尔部与喀尔喀部交兵,趁机收拢蒙古部众,并使其归化,从而壮大满桂所率领的归化骑兵营。
朱由校耳朵听着,心里却在搜寻着刚刚隐然冒出的疑惑。猛然间,他的眼睛瞪大了,终于想到了那种可能。
假报纸啊,编出调动九边精锐入辽参战的消息,建奴应该看到了吧?这可是重大的军事行动,建奴不会是被吓住了,不敢轻举妄动吧?
朱由校眯起了眼睛,越想越是大有可能。边关封锁得这么严密,建奴获取情报的渠道很少很少……
王体乾前给皇帝和孙帝师续茶水,打断了帝师的讲述,以及皇帝的思绪。
朱由校喝了口茶水,思路已经清晰起来,觉得自己的判断差不多是正确的。这样的话,也许就有办法,尽管不敢保证绝对成功。
孙老师也讲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水喝了两口,再抬头时,发现皇帝的脸色已经晴朗起来。
难道是自己的解说起到了效果,皇帝已经有了主意,不再为此而发愁了?
孙老师还未开口,朱由校已经起身,笑着说道:“孙师当值,也不必如此辛苦。有些不急的政事,压一压也无妨的。”
孙老师赶忙站起,拱手道:“微臣精力尚好,也不习惯于把工作压下,让别人劳累。”
朱由校有些无奈,转头对王体乾吩咐道:“把朝鲜使臣献的人参给孙师拿来。”
王体乾恭谨地答应着,在前引路,朱由校转身出了值房。
孙承宗送了出来,躬身敬候,直到皇帝走远,连宫人持的宫灯也微不可见,方才回转。
对于皇帝的心智,孙老师这一年多来已经看得清楚。虽有操切的一面,但多数时候都表现得沉着镇定。
特别是对目前的两场战事,更是表现出了超过年龄的沉稳。也正是这种不急不躁,进退合宜,使得辽东和西南的形势在向明军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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