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九 醉乡 下(第1/2页)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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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邀月殿中***煌煌,纱绫拂动,丝竹缭绕,细乐声喧。仔细看去,廿多根臂粗巨型烛台顶端并无烛火,湛然吐辉的竟是一颗颗拳头大小夜明珠,把整个大殿映照得纤毫毕现,亮若白昼,没有丝毫烟火之气。说不尽的太平气象,富丽风流。

    主宾台正中挂着道德宗与云中居两派祖师像,前置两席,左首坐着道德宗八位真人,右手边居中坐着清闲真人,一左一右分别是云中天海与云中雾岚。

    云中居诸修少有在尘间走动,在座绝大多数宾客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云中居真人。天海老人威名远震,久在世间行走,形貌独特,诸宾多是识得他的。其余两位就几乎没人见过了。云中雾岚看上去已是一位年逾古稀的婆婆,生得颇见高大,眉目间端正雍容,风韵犹存,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必是一个美人。但她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玉钗布摇纹丝不动,无论是行是立是坐,脊背都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嘴角下垂,一张脸布满了密密的煞气,就象在座人人都欠了她三斤仙丹不还一般。

    天海和雾岚在修为有成者中本已算是形貌特殊的了,可是和堂皇居中而坐的云中金山一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清闲真人在那张硕大的紫金檀雕纹木云榻上这么一坐,背不靠椅,脚不沾地,恰好将矮胖黑秃四字尽数显了出来,活生生一副秤砣堆在正中。

    只是清闲真人身份非同寻常,那一双倒三角小眼中jīng光微微,只那么环场一扫,在座诸宾无人失笑。

    道德宗谱真人倒是人人仙风道骨,气度不凡,八位真人聚在一起,立刻有仙云隐生之意,与对面云中居三人的黑云压顶迥然有异。

    两宗掌教真人坐定后,一对道僮左执云头如意右持八宝拂尘,在前引导,纪若尘徐步自厅中穿过,登上主宾台,燃香三柱,拜过了本宗祖师,又向道德宗诸真人以及云中居三人各行三遍大礼,方才起身拜谢诸宾。

    纪若尘转身在上宾台上这么一立,诸宾登时议论纷纷,更有人大声叫起好来。

    纪若尘一身华服,除了剪裁补极是合身外,全身上下并无多少装饰,素洁简约。但正是如此,方衬得他定似石,渊胜海,人如玉,气若龙!诸派青年弟子当中多的是一表人材的才俊,单以容貌身材而论,纪若尘虽是上佳之选,但也非出尘脱俗,一骑绝尘。真正难得之处恰在他气势内敛,不收不放,恰到好处,于一股莹然气华之中又隐隐透出古拙苍桑之意,就似已识见过千年沧海变迁一股。

    有诸内而形于外。

    纪若尘润中有拙,大气如此,乃是心志神识修为己臻上佳之境的迹象。他此刻年纪尚轻,道行并不是如何深厚,然而心xìng神识为万物之基,是以由此观之.将来前途实是不可限量。道德宗三清真诀又号称飞仙正法第一,只要修入玉情境界就有望得成道果。纪若尘此刻已有如此心境,五十年后,说不定又是第二个紫微。

    诸宾中不乏观气高手,见微而知著,立知纪若尘不凡之处。此前众宾大多只知道纪若尘沉默少言,于修道上天份了得,乃是道德宗悉心栽培的弟子,并未有如何深刻印象。至于那谪仙之说,月余前诸派高人再度推算时,已发觉一切关于谪仙的征兆全部乱了,再无一兆可以说明纪若尘乃是滴仙。反复推算之后,诸派高人大多已认为先后两次的争夺谪仙之举实是一场闹剧,只不过纪若尘天赋实是不错,只能说道德宗运气够好,歪打正着了而已。

    但此时纪若尘在台上只这么一立;己如一把出鞘之剑,再也难以掩饰锋芒!

    道德宗谱真人皆是有道高人,纵是心中欢喜无限,面上也是不显山水。可是云中居就全然不同,天海老人斜着眼睛觑着纪若尘,而有不屑之sè。云中雾岚面上煞气收敛许多,望着纪若尘的眼神中隐有嘉许之意。那尊云中金山则面露笑容,一双小眼几乎眯成一线,盯着纪若尘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嗯嗯连声,显得极是满意。

    来宾中另有少数道行高明之士仔细端详着纪若尘,试图找出他身上那一缕古意从何而来,却一无所获,只好将之归于他或许修炼了道德宗某种不为人所知的秘法。

    细乐再起,环佩轻鸣,衣袂风响,暗香浮动。两名品服正妆的道德宗女弟子分自两边侧门进入,一人捧鼎,焚百合之香,一人托瓶,插长chūn之蕊。随后两人,各捧伽榆香珠、博古玲珑。次第又是两人。

    纪若尘端然立着,心中寂然无波,目光只望向殿门处,再不旁顾。除了那两扇已然打开的殿门外,他眼中已无一物。可是他的心,分明能够感觉到确如水般清澈的柔的眼波,正投注在他身上。

    这道眼波柔弱如水,本是不载一物,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那一道巍巍若山的防线,却似要在这缕目光前彻底崩溃。

    在纷纷扰扰的一角,另有一个清静之处,这边几席上坐的部是云中居的年轻弟子。在一众弟子中,石矶犹为引人注目。她与青衣那其柔如水的气质迥然不同,黑发如绸,齐眉削平,肌肤雪白滑腻得远过寻常女子,两相映衬,sè若chūn晓浓丽流艳。她的一双大眼睛灵动之极,顾盼间引得人心也仿佛要随之雀跃舞动,但细细观之又隐有杀气,如chūnrì未褪的一丝寒意陡然袭来,不禁悚然。石砚丽而近妖,令人有心亲近之余又禁不住心生畏惧。

    石矶坐得笔直,上身微微前倾,直直地盯着纪若尘,双眼中神采奕奕,毫不掩饰已身喜恶。楚寒与她同席,同样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纪若尘,只唇sè中隐有一点灰败之意。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端酒杯,青铜酒爵却比他的手要温暖。这一樽酒,如有千斤之重,楚寒反复用了几次力,才将它端离了桌面。

    石矶已有所觉,微微转头望了楚寒一眼,后者却是浑然无觉。

    叮的一记磐音响过,似有一阵薄雾悄然漫延金殿。刹那之间,殿中许多人都有一种错觉,似乎雕梁画栋已化风流云散,珍存灵果尽付雨打风吹。本是煌煌灿灿、白玉为栏金作描的邀月殿,顷刻间已化成雪峰之顶、冰川之巅,前临断崖、后凭绝渊的一处绝域,俯仰之间,上穷碧落,下瞰黄泉,两处茫茫,不见穷已。

    众宾皆静。

    只因顾清己从殿外步进。

    从来部是一袭索衫的她高髻宽服博袖,外纱内罗尽显丰肩窈体。堆鸦鬟髻正中结一朵牡丹,非金非银非玉非琉璃,丝丝蕊绽,瓣瓣盛开,五凤首尾相衔羽翼为叶,喙挂鲛珠。除此之外再无赘饰。

    她身穿金缕大红缎衣,外罩同sè软烟罗纱。细看之下,非同俗世嫁衣的富贵团圆,龙凤呈祥。其上竟是龙盘螭护,凤翔鸾引,足下山河地理,社稷江川。

    还不曾有人见过她如此盛装!

    顾清带漫天天地山河磅礴之气,所过处尽扫尘间俗华,还了天地本来苍茫面目。她双瞳映出的非是凡间表象,而是纷乱更替的前世今生。有黄昏下的低诉,有风沙中的扶持,有沙场上并肩浴血,也有生于水中、惟有仰望林梢的无奈,那生生世世的因果轮回,最后尽化成一方青石,徐徐隐去。

    殿中诸人忽然生出一种恍恍惚惚的莫名感觉。这是什么?几乎没人说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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