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3页)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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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侯寅看着她,然后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笺,上头是他银钩铁划的字迹,写着「休书」二字。

    他要休了她?!

    难怪,他先前会要她将所有商事教会董洁,还将那些工作,一桩桩、一件件的,从她手中逐次逐次拿走,让她在夏侯家中的重要性,再也无足轻重。

    他是最好的商人,不但事事周延,就连休妻,也是步步为营,仔细推敲计划过的。

    如今,就算他休了她,也不会对夏侯家,带来任何影响。

    她早就该知道了。一切是那么的显而易见,而她却盲目到,愿意听信他所说的每句话,信了他的藉口。

    所有的情绪,都被麻木取代了。画眉看着那封休书,没有落泪、没有哭闹,反倒异常的冷静。

    她抬起头来,看着夏侯寅,并不伸手去接。

    「念出来。」她要求。「我要听你亲口念出来。」

    他面无表情的抽出休书,在眼前摊开,然后那曾经温柔关怀,偶尔会提醒她,记得添衣添食,别冷着饿着的沉沉嗓音,一字一句的念出那封休书的内容。

    「柳氏画眉,嫁入夏侯家多年,未曾有子,故以此休离书为证,从此断绝夫妻之名,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立书人,夏侯寅。」念完,他用那只曾为她簪发的手,递出那张休书。

    休书上头,早已按了他的指印。

    她看着那封休书,久久无法动弹。

    作梦也想不到,八年的恩爱夫妻,换来的竟是一纸休书?

    她以为自己了解这个男人。

    她以为他们心心相映。

    她以为这一生一世,都会与他生死相随。

    她以为……她以为……她以为……她以为……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以为」。

    是她咎由自取,引妾入室,怨得了谁?

    「好。」她接过休书,忍着眼里的泪,甚至还露出微笑。「好。」她又说了一次,仔细摺好休书收妥,才从袖子中,拿出那串从不离身的钥匙。

    「这是夏侯家阁楼的钥匙,」她看着他,将钥匙搁在桌上。「还你。」

    夏侯寅冷着脸,拿出一叠银票,以及一张船票,一同搁在桌上。他不去拿钥匙,只是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声调冰冷。

    「这里是一万两的银票,还有船票,妳全都拿去,今晚就走吧!」他背对着她,声调比寒风更冷。「我不希望妳继续留着,免得再伤了她。」

    「别担心,我这就走。」画眉抬起头,朝着他的背影,看了最后一眼。「船票我拿走了,但这些银票,你全都留着吧!」她拿着休书以及船票,其余什么也没拿,转身就往外走。

    梅园里,名贵的梅花一株株静立着。

    她走到一株梅花前,折下一段梅枝。当年嫁进夏侯家时,她就带着这株梅枝而来,如今她要离开了,也要将梅枝一并带走。

    雪花一阵一阵的飘落,她踏过积雪,避开灯火通明的大厅,迳自朝大门走去。才走到门前,管事已经追了出来。

    老人家的手上,拿着一柄伞,以及她平时天冷时会穿着的那件外裳。

    「夫人!」管事喊道,满是皱纹的脸上,有着几道泪痕。「夫人,让我……让我……让我送妳出城吧!」

    「不用了。」

    「夫人……」

    她自嘲的一笑。「我已经不是夫人了。」

    「不,夫人永远是夫人。」管事坚持,固执的要替她披上外裳。「外头天正下着雪,您不让我送,至少也把外裳穿上。」

    画眉淡淡一笑,不再拒绝,披上外裳后,又要往外走。

    「夫人,」老人又唤,老泪。「伞也拿去吧!」

    「不用了。」她摇摇头,对着老人微笑。「管事的,此后可要保重。」说完,她就踏入茫茫大雪中。

    雪一阵又一阵的下着。

    年关将近,又已经入夜,大雪逼得行人早已全数走避。大道上只有她一个人踽踽独行,小小的脚印,在雪中印得很清楚。

    风雪飘扬在天际、在城中。

    她的胸口闷闷的疼着。

    这心,会不会真的裂出血来?

    雪花飘落,逐渐覆盖了足迹,她直视着前方,愈走愈远、愈走愈远,一次都不曾回头。

    她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茫茫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