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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寒微简拔至首臣的知遇之恩,对自己的猜忌怀疑提防贬斥等等,此刻全数涌上心头。
见到三位辅臣进来,但见下面皇太子以及诸王们也是哭了起来,如惠王,桂端王虽是年幼,但也是哭得真切。
天子微微睁开眼睛,然后伸手向三人中的林延潮温言道:“林先生来。”
林延潮闻言以袖拭泪,来至天子面前拜下。
朱赓,沈鲤也在旁抽噎。
但见天子脸色苍白,气息微弱,言语轻至除了近在迟尺的林延潮外,沈鲤,朱赓都有些听不清。
他悠悠地道:““朕自十四年坠马以来,足疾难以行走,不得不倚人搀扶,十分不便。故废早朝经筵日讲。朕有恙多年,身子也甚是虚烦,但享国亦永,又有何憾。今日将这佳儿、佳妇,尽托于先生了。先生辅佐他做个好皇帝,有事需谏正他讲学勤政、遵制度,以日易月。”
说完天子看了一眼王恭妃,皇太子。王恭妃垂泪向林延潮行万福,至于皇太子也是向林延潮拜下。
林延潮连道不敢,起身还拜,然后对天子道:“陛下圣寿无疆,何乃过虑如此,望陛下宽心静养,自会万安”
说到这里,林延潮竟是难以再说下去,宫中哭声又起
“太子你听好,朕皇祖父嘉靖皇帝,虽深居渊默,而张弛操纵,威柄不移,朕不如他。但以独治而论,皇祖父那也就到了头了。太子遇大事小事要与三位先生及台阁大臣们多商量,可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皇长子不知所措地道:“儿臣记住了。”
天子点点头,又对林延潮道:“传位诏书,朕已是拟好,由司礼监保管。当初朕行矿税事,乃因三殿两宫未完,权宜采取。朕与你有五年之约,如今恰好一个月不差,朕可没有食言。”
“今宜传谕各地停矿税,改征商税,赋入国用,一定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此事先生需好好辅助太子,他没有经验,不知如何权衡朝廷与地方”
沈鲤闻言抬起头看向林延潮,此刻他方知林延潮自始至终没有假借矿税之事搪塞自己。
“臣臣谨遵圣命。”
天子说到这里,话语已渐渐无力:“另外苏州江西各处织造烧造皆俱停止。关押在镇抚司及刑部干连前项罪人,都着释放,官各还职。这些年来因国本事建言得罪的诸臣,俱复原职。大臣科道缺员,俱准补用先生,你看如何?”
林延潮定了定神道:“臣明白了,臣就此拟旨一道,传各衙门遵行,以光圣德,以增圣寿,具为开矿抽税,为因三殿两宫未完,帑藏空虚,权宜采用,今改矿税为商税,赋为国用,意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另各处烧造,织造,具着停止,镇抚司及刑部干连前项犯人,都着释放,官各还职。国本建言诸臣,都着复职,行取科道,具准补用。各部院知道。”
天子听了微微笑道:“很好,就造此拟旨吧。好了,朕见三位先生这一面,就舍三位先生去了。”
在场之人多掩面而泣。
沈鲤哭道:“皇上。”
朱赓则大声哭道:“自古君臣恩遇未有如陛下与臣者,臣还望能侍奉陛下万年。”
林延潮再道:“臣再替天下臣民谢陛下!陛下仁德之心必能逢凶化吉。”
说完林延潮三人起身离开西暖阁。
行至启祥宫前时,但见司礼监田义,秉笔太监陈矩,英国公张维贤等都站在宫门前,三人见了林延潮一并躬身行礼。
林延潮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恢复平静。
他看向众人突问道:“慈圣太后,中宫,皇贵妃为何不在此?”
田义道:“慈圣太后早上来过,已是回去,至于中宫,皇贵妃具在病中。”
林延潮对田义道:“今晚大家留在启祥宫,诸位务必照看好恭妃,太子,诸王。”
“谨遵次辅钧命。”
“那次辅今夜何住?宫里此刻不能没有人主持大局啊!”
林延潮道:“隆宗门外有处值夜太监住宿的屋子收拾出来,今夜我们几位辅臣就住在这里,眼下要立即出宫。”
三人闻言一并称是。
林延潮大步行去,陈矩亲自将三位阁老送出仁德门外。
快要出宫门时,陈矩忧心忡忡地道:“国祚更替,既是皇上之家事,也是天下百姓之事,三位老先生受顾命之任,这千斤重担皆系于三位老先生身上了。”
林延潮停下脚步,却见身旁沈鲤已决然道:“国家大事,旦夕不测,然而天子既以国家托我等,仆必不负所托,将来书之史册时,莫谓朝廷无人!”
陈矩闻言顿时肃然起敬。
林延潮看着沈鲤点了点头,然后向陈矩拱手道:“陈公公,照顾好皇上宫里,告辞!”
陈矩目送林延潮走出仁德门,顿觉大事已定。
众大臣们见林延三人潮走出仁德门一并都围了上来。
“皇上如何了?”
“太子呢?”
沈鲤,朱赓在一旁以林延潮马首是瞻,林延潮道:“仆与两位辅臣已见过皇上,太子,皇上龙体微恙,但精神尚佳,方才金口圣断,仆与太子,诸王皆在一旁。”
闻此众大臣们都是长出了一口气。
林延潮目光扫过众臣,此刻他以不容商量的语气道:“今夜仆会与两位辅臣于宫中宿直,大九卿皆歇于朝房,各衙门必须有一半以上官员值夜,诸位口风毋须严密,切勿透露半字半句于外人,即便是骨肉至亲。”
众臣一并称是。
“另全城戒严宵禁,从今日起提前一个时辰关闭城门,没有兵部衙门的批文,宵禁之后任何人不许出城。各自散去吧!”
“是!”众大臣一起称是。
众人走后,沈鲤向林延潮问道:“为何不说改矿税,废织造烧造之事?”
林延潮笑对沈鲤道:“这先不急,我等先去内阁拟旨。”
就在林延潮去拟旨之际。
启祥宫暖阁里,天子屏退左右,只留下太子一人。
皇太子看着半睡半醒的天子,也不知说什么。
这时天子缓缓睁开眼睛道:“长哥!”
“儿臣儿臣在”皇太子有些手足无措地道。
天子看了皇太子一眼,他确实不喜欢这个儿子,在他面前都是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哪里有一点为君的沉稳。
天子道“外面是什么时辰了?”
皇太子道:“已过了酉时。”
天子侧头道:“朕这才没睡了多久,大臣们呢?”
“回禀父皇,几位勋臣与王世扬今晚守在西山。几位辅臣宿在隆宗门外侯旨,其余廷臣都在宫里宿直。”
天子稍点了点头。
“父皇,内阁草拟的圣旨已是送来?”
天子微微一笑道:“他们这是怕朕反悔啊”
天子道:“这些大臣们你若事事顺着他们意思去办,他们就会骑到你的头上来,但不顺着他们的意思,最多也就被骂几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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