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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王伸手抹了把头脸,身上的衣服铠甲浸了水,重的要命,春日里有风,一吹刺骨。
他和身边的那群侍卫不同,打仗从来只是动脑子,真论功夫,那也就是一般打手护院的水准,内息浅薄。
这样的天气,别人还好,淋点水也无妨,换了他,登时就想打喷嚏。
只是以这位的性情,今天一个喷嚏打出去,明天就可能宰了周围所有看到的人。
那些侍卫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红尘却抖搂了下她那身清清爽爽的长袖,眉眼舒缓,言语温柔。
“民女虽生在杞县,却自幼爱杂学,通了灵窍,得遇明师,到是知道招魂之术,无论殿下信得过还是信不过,我都请殿下为战死的将士们着想,允许民女迎接他们的英魂返回故土。”
厉王没开口。
他身边的侍卫却急了:“殿下!”
“殿下,红尘小姐不是妄言之人。”
“您就答应吧,卑下觉得红尘小姐的确比那些个野和尚,野道士有能力,咱们在杞县也不可能找到灵师,回了京城,弟兄们没准儿都成了孤魂野鬼。”
大周虽不如北燕那般,从上到下,人人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却也是在这方面很有讲究的,尤其是军中,好多士兵不怕死,却怕了死了尸骨无存,魂魄难度鬼门关,成了孤魂野鬼,军中对这些尤其忌讳。
厉王对这件事如此上心,等不及回京城就要就近举行活祭,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
“那就劳烦红尘小姐。”
被这么多手下‘威逼’,换了往常,他非打他们一百军棍,不过今天没心情,厉王只是扫了一眼过去,就难得客客气气地冲着红尘道。
顿时,所有人收声。
为首先出头的那个,恨不得装鹌鹑,只要主子看不见他。
红尘松了口气。
三嗔一动不动站在一边,装透明背景板,心里却不得不赞叹,果然是一代新人胜旧人,当年他年轻的时候,也没眼前的姑娘这么敢做,虽不知她用了何种手段,可明晃晃地在这儿借着龙王的名号,兴风作浪,难道就不怕神明降罪?
越是他们这些真正通灵的人,越是忌讳那些,反而是大部分半瓶子水咣当,和纯粹的骗子,百无禁忌。
红尘也没让建法台,指挥着三嗔带着侍卫们将河道清理了一回,昨日刚下过雨,河面上有不少漂浮的障碍物。
又亲去挑选香烛,把普济寺内部秘制的香烛拿回来一捆,据说每一根都特别昂贵,杞县大户也少用,多是普济寺自己用,要不然就供给锦城,甚至京城。
“厉王殿下,麻烦你取一些死难将士的旧物,再把他们的名录抄写一遍给我。”
根本不用调阅名录,每个人的姓名都在厉王脑子里记着,很快就挥毫泼墨,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红尘看了一眼,他用的都是小楷,清清楚楚。
记得厉王这人是个急脾气,当年还因为批折子用草书,臣子们看不懂,闹出好几桩鸡同鸭讲的笑话来,之后才渐渐改了毛病,没想到,他年轻时楷书就写得不错。
等到名录抄完,红尘就让他又带着人去砍了一颗老树,切开用麻绳捆好制成竹筏。
几个侍卫听她的话,把竹筏往水里面放。
红尘又让他们调整了一下位置,点点头:“行了,解开绳子。”
侍卫举目看了看,登时皱了皱眉,小声道:“……小姐,水流湍急,要解开绳子,怕是停不住。”
此时风越发的大。
天上甚至隐约有雨点落下。
溪水动荡,竹筏下去之后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可能覆没,系着绳索牢牢拉住,这还不安稳,一旦解了绳子,说不定眨眼就被波涛给卷进去,不见踪影。
刚才王爷做它时,手指甲都给磨得裂开,全是鲜红的血,这东西绝对是花费大力气,要是来不及使用就飘走,那可太让人心疼。
“解开,别浪费时间,天都要黑了。”
一行人面面相觑,还是厉王过去一刀斩断绳索。
大风一吹,瑟瑟作响。
那小竹筏被吹得一阵翻滚,莽莽撞撞,跌跌荡荡地水流而下,红尘一甩袖子走了过去,高声喝道:“回返!”
说来也怪,她既没有念咒,也没有像别的灵师一般,焚香祝祷,开坛做法,更没有用什么传说中的擒龙功之类,那筏子晃悠了两下,还真就乖乖地逆着水流,又给回来了。
侍卫:“……”
好吧,红尘小姐不是一般人。
一行人躲躲闪闪地盯着她看,神情紧张。
红尘面色不变,可心里也挺紧张的,虽是装神弄鬼,但她的态度却端正,那些死难的将士们,任何一个大周的子民,都必须去尊重。
振了振衣袖,她肃穆一拜,再拜,轻声道:“灵女有所诉求,还请龙王细听,今我大周儿郎,忠肝赤胆,一腔热血心肠,卫国保家,守土安民,身披战袍,远离故乡,近日战死江畔,尸骨无存,恐魂魄难回,河神龙王,你若有灵,还请送他们魂归故乡!”
红尘顿了顿,就见溪中的竹筏动了动,她深吸了口气,又道:“若尔答应,就请降下甘霖!”
话音未落。
天边忽然云开雾散,却下起了雨,细细密密,入雾一般。
“啊!”
随着雨水落下,好些人惊呼,只见那水珠落到草木上,花草树木都仿佛活了,迎风招展,还有好大一片野花,本已经凋残,却又重新盛放。
一时间鸦雀无声。
“殿下,龙王已经答应,请你大声说出战死将士的名字。”
红尘伸手接过厉王手里的名录,扔到竹筏之上才道,说完又转头看那些侍卫,“你们要是记得袍泽兄弟的名姓家乡,也高声说出来,不要怕乱,龙王听得见。”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心慌意乱,张口结舌地不知如何反应。
厉王忽然红了眼眶,他低了低头,不肯让人见,忽然开口喊道:“廖宇,高战,高洪民,薛涛……”
他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
大地仿佛都跟着震动,本就不平静的溪流,瞬间沸腾,那只竹筏晃动了下,忽然直直地逆流而上,两边浪花翻滚,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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