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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致远率三千军士,带三万石粮草乔装成商队星夜赶往西北。因有兵部侍郎的前车之鉴,无需慕致远交代,军士们都十分安分守己,一切起行作息均依律严格执行。如此一来,可苦了随行的楚忠良,姑且不说那随侍的两名姬妾有苦难言,就是他那一身细皮嫩肉也硬生生晒出了一层油。初离京,楚忠良兴致勃勃,宝马香车,美人在怀,以为只是一场远游,但不到两日便叫苦连天,闹着要打道回府。慕致远多次起了扔下他的念头,可是只要一想起送别时成王那感激不尽、老泪纵横的样子便又打消,后来干脆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楚忠良闹了几天后知道无用后,也歇了回去的心思,大多时候神色恹恹地待在马车中,偶尔休憩时故意带着两个姬妾到慕致远面前晃荡。慕致远是清心寡欲之人,有时来了兴致便冷嘲热讽几句。几次三番下来,楚忠良每每铩羽而归,不到半天便又重振旗鼓,锲而不舍,越挫越勇,二人唇枪舌剑倒是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西出玉门关后,风景迥异,地形复杂,沼泽遍布,沟壑纵横,森林蔽日,杂草丛生。且昼夜温差巨大,为了避免人、马中暑,只能日出而歇,日落而行。初时三五日,尚能辨别出东南西北,可行至第七日时却迷失了方向。
一望无际的森林如一只张开巨盆大口的怪兽,吞噬着远道而来的客人。比起白日里的酷热,夜间偶尔会拂过几缕干燥的风,可这对慕致远来说感受不到丝毫的凉爽,心头的燥热如一把火,随时可以燃烧起来。一行三千人似乎进入了一个怪圈,马儿转了一圈又一圈,累得气喘吁吁,可看树木的朝向和大小竟然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无奈之下,慕致远只能令军士们稍作整顿,熄了火把,原地休息,静待天亮再做打算。毕竟,林中猛兽出没,且含有剧毒的蚊虫成群结队,稍有不慎便陷入险境。
慕致远静静地倚着一棵大树,睁大眼睛静静地望着黑黢黢的夜空。三千军士,三万石粮草,肩头的重任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心头沉甸甸的,又仿佛空荡荡的。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了离京时父王的殷切嘱咐,母妃的面无表情;想起了洪庆十三年随父王出使东越被囚禁时暗无天日的日子,如若不是秋老将军连夺三郡,威慑四方,恐怕是没那么容易回朝。其实,后来父王和他是有特意去秋府谢恩的,只是听闻秋老将军带着孙女秋惊寒外出游玩了,归期不定,父王不得不回到封地——淮北;想起了表兄眉间偶尔掠过的愁云,曾经天真地以为天子高高在上,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后来才慢慢明白,京城是一座华丽的牢笼,天子便如同那只最高贵的狮子,有所能亦有所不能,而表兄的不能恐怕又与燕北的那个女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京中流传着太多太多关于她的传说,他对她也不是不好奇的;又想起了这些年在朝为官的日子,多数时候奔波在外,代天巡狩,说起来是极为体面的事,可个中辛苦只有经历了的人才能够真正明白。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只是觉得这样的夜太过安静,如果不让自己想点什么,总是难以静心。经验告诉他,这样的夜,注定是不会太安宁。
“喂,慕大人,你说咱们是不是遇到了鬼打墙?”忽然传来的耳语,打断了他天马行空的遐想。
慕致远翻了翻白眼,忽然想起这是黑夜,什么也看不见,便只能作罢,低声应道:“楚公子,你该不会是亏心事做多了,怕了吧?”
“胡说,本公子最是老实本分。再说了,就算我想,我爹也不让啊!”楚忠良不满地应道。
慕致远嗤笑道:“后半句算是实话,前半句摸着自己的良心再说一遍。”
“什么实话,那是大实话!爷还真怕了你不成,说一遍算什么,说十遍都成,你好好听着。爷最是老实……”
“噗!”话未说完,四周却亮起了火把,楚忠良惊愕地张大着嘴,生生被吓退了一大步。
慕致远看着他吃瘪的样子想幸灾乐祸地笑笑,可目光扫过丛林,终究是压住了上扬的嘴角,朗声道:“在下京城慕子归借道贵处,请问是道上的哪位朋友大驾光临?”
身处荒郊野岭,慕致远可没傻到摆出官架子来恐吓对方。深夜围堵,要麽是为了钱财,要麽是朝中有人走漏了消息,有人不想他去西北。军士三千,不是不能一战,而是押运的是粮草,见不得星火。而且,树木丛生,夜色掩护,难以看清对方到底多少人马。因此,慕致远显得谨慎而又客气。
过了许久,对方并没有人搭话,持火把的人黑衣劲装,手握匕首,面无表情,目光森然。这类人,慕致远并不陌生,王府豢养了一批,表兄身边也有。
“这样大眼瞪小眼,多无趣。”慕致远又笑道,依然闲适地倚靠着,可他左手背到身后飞快地做了个备战的手势,右手摸着胸口衣襟上的花纹,怀中的软鞭触手可及。
军士们或坐,或卧,神色未变,可右手均已伸进了草堆中,紧紧地握住刀柄,随时准备抽出大刀。
夜色寂静,血战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之际,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有些诡异。
“黑妞,爷走不动了,你就让爷喂狼吧。”
“公子,您再忍忍吧。”
“小爷出门那天早就说了,诸事不宜。爹不信,你不信,现在好了。这破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前有虎狼后有追兵。呃,别抢,你让爷再喝一口,就一口……”
“公子,您不能再喝了。奴婢也是被逼的,老爷说了,您要是再不出门谈生意,府里揭不开锅,您那十七房的小妾就只能卖回楼里了。到时候,到时候,您又打奴婢。”
“哟,还嘴硬了哈。没有牡丹可爱,没有芍药温柔,更没有杜鹃美艳,难怪是灶下婢,灶下婢……”
“是,公子教训的是。”
“哎呦,疼死小爷了。你好好扶着,爷有点头晕。你说,他奶奶的,这淮北王妃也真不是个东西!”谈话声由远而近,渐渐清晰。
“嘘,公子您小声点儿!”
“在京城的时候不让说,回到府中也不让说,到西北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不让说,不,爷偏要说!她要南海的珍珠,爷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地给她运了一大马车,牛眼那么大的,不,更大些,鹅蛋那么大的。你说,不给银两也就罢了,她随手抓了两个珍珠扔给爷,她当这是喂狗啊,狗都不吃。可爷什么都不能说,还得千恩万谢地叩头。现在倒好,她要昆山的血玉,她以为那昆山是我们府的啊?这不是要血玉,是要爷的小命!哎呦,慢点,快给爷喝一口!你说,爷在西北是可以横着走的人,也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人,她怎么能对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呢,这样显得爷多没有面子,对吧?今朝有酒今朝醉,一醉解千愁,妞,让爷再喝一口!”
“公子,猫吃鱼狗吃肉,狗是不吃珍珠的。”粗噶的女声小声地纠正道。
“傻妞,狗怎么会吃珍珠呢,不吃,不吃的……”低哑的男音呢喃道。
“公子,您小心点儿!前面有商队,咱们一起过去搭个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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