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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不知不觉来临,原来,天色已亮。
这险恶的一夜,如此漫长。
在夜色中挣扎一夜的羌人欣喜而呼,这一夜仿佛一道沉沉不醒的噩梦,终于在晨曦中徐徐离去,前方景物已然可见,羌人们苦侯此刻已久,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但昨夜的经历已让他们收起了轻视之心,所有羌人都远远瞪着辽军,不敢踏入一弩射及之地。
两队辽军会合后并未撤离,而那名令羌人如坠噩梦的少年智向部下低语几句后便拨马出列,辽军们当即卸下身披的黑斗篷,夜色下黑斗篷虽能助他们隐藏形迹,但此刻天色已明,兵戎交战时长袍蔽体反会成为累赘。
智也除去身上的黑斗篷,抬头望向愤怒的羌人,昨夜的偷袭已然功成,此刻就要后发制人。
智的目光在羌人中缓缓搜寻,他想找出涂里琛,昨晚一直未能看清涂里琛的容貌,此刻,他很想仔细看看这位同样执着的羌族之长。
眼前羌人过万,但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涂里琛,因为这位羌族大汉早从族人之中挺身走出,魁伟的身躯已为仇恨填溢,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利刃般狠狠扫向智。
迎着涂里琛的目光,智伸指在身着白衣上轻轻一点。
白衣上,已成暗褐的血污斑斑驳驳,如墨泼雪。
涂里琛积郁了一夜的怒火被智这一举动撩拨而出,喉中一阵急促粗喘,死死瞪着智,便要喝令族人冲杀而上。
但智已不再看涂里琛,似是要检视昨夜的战果般往四周看去,涂里琛心头一紧,也不自禁的往身周看去。
迷蒙的晨曦带着几分无情,将一夜的惨烈无遮无掩的呈于眼前,他人眼中的战果,却是令涂里琛无法相信的荒凉。
悲痛之色随着光亮在这羌族大汉脸上逐渐清晰,一眼望去,遍地尸首,满眼狼藉,数里旷野上,马尸,人尸,残肢,断臂,凌乱堆叠,血污横溢,一地荒凉,一眼凄伤,倒处是挣扎抽搐的战马,伤重不支的羌人,哀哀马嘶,声声呻吟,渐升的朝阳不但未映出一丝生机,反令这片战后残景更添荒芜。谁曾想,当期盼已久的天明终于来临时,四野竟是如此惨象。
虽然涂里琛早知昨夜受袭必有族人伤亡,可他未料到这伤亡竟是如此惨烈,只是一夜之隔,竟有这许多朝夕相处的族人已成为一具具尸首,兵祸之惨,惨于身侧。
羌人看清四周情景都是大惊失色,羌人世族群居,族中之人多为血亲,见父兄亲友倒于血泊之中,再无人理会远处敌军,一个个惊慌失措的跑回,在遍地死伤中拼命寻找着气息尚存的族人,消逝未久的慌乱叫声顷刻又起。
“族长,我们该怎么办?”洛狄见敌军近在眼前,族人却无心迎战,不知所措的问道:“是和辽军交战还是┉”
“先救人!”涂里琛痛苦的脸上没有半分犹豫,返身就向一名血泊中的族人奔去。
洛狄呆呆的看了眼辽军,虽觉此时或该冲上一战,却也无奈,只得在旁紧盯着辽军的一举一动,以防他们再次偷袭。
远处,智神情平静的看着羌人的焦急和慌乱,仿佛不曾为任何事物所心软,不过,他也未令部下趁乱袭击。
池长空上前道:“智王,小心涂里琛突然冲上,羌人悲愤已极,反噬士气必然可怕,我们不能攥此锋芒!”
“他不会的。”智淡淡道:“若涂里琛此刻肯硬下心肠不救伤患,率众冲上,我们必会陷入苦战,可他太爱惜自己的族人了,爱惜得使他不知哀兵必胜,只顾着挽救已失去作战之力的族人,牺牲无再战之力的部下打场惨胜之仗总要好过全军覆没,想不到他竟没有丝毫犹豫的错过了致胜良机,可惜,他虽是一位好族长,却不知兵家铁律。”
“什么铁律?”池长空忙问。
“慈不掌兵。”智语声中透出一股淡漠,听得池长空莫名一颤,迟疑道:“那我们何不趁机杀上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智似是犹豫了一下,又很快摇了摇头:“羌人仍有过万,此刻开战我军必有折损,再等等,我不会如涂里琛一般错失良机,也不想打一场自伤过重的苦仗。”智侧过脸,不再看远处的羌人,下令道:“全军后撤,不用急行,让羌人看清楚我们的去向。”
池长空按命指挥部下缓慢后撤,却又忍不住回望羌人,只见涂里琛正手忙脚乱的给一名重伤的族人裹伤,辽军后撤,这位族长竟是无心理会。
敌将寡断,本是己军之福,可远远望着涂里琛焦急悲苦的神情,池长空心里忽有些怅然,“这人是真的爱惜自己的族人,难怪会因几十名族人的惨死怒极屠城,也难怪智王会在天明之后从容现身,原来他早料到涂里琛会为救助伤患而错过战敌良机,慈不掌兵?在智王心底,应是没有这分心软吧?”
池长空怔怔想着,却见智仿佛已察觉到他心中所想,正向他看来,智的眼中,果然没有慈悲,只有一种接近冷酷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