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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军垂绳而降,鸣鼓噪响,夜袭大营,将睡梦中的南军搅了个人仰马翻。
谁又能想到这困兽竟敢伸出爪子,自那笼中偷偷出,偷袭原以胜券在握的捕猎之人。
李景隆自榻上披衣起身,出了营帐。
夜色中人吼马嘶完分不清敌我,身边狼狈的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南军兵士衣衫不整,有的连兵器都没拿,四处乱窜。不少营帐起火,熊熊火势迅速蔓延……
“瞿能何在?”他皱着眉,抬眼见云色深重,只觉寒意沁骨,眼见着竟似要落雪了。
“大将军,”瞿能大步走来,躬身道:“燕军垂绳而下偷袭大营,不过百来人,意图搅乱并无威胁。”
李景隆将身上鹤氅拢了拢,“如此便好,其余……”
瞿能忙道:“塔楼已搭七八成,天明前可上塔观望城内动向,弓箭火铳也已备妥。护城河已被填三成,几日内应可填平。地穴也已开掘,昼夜不停。”
李景隆满意地点头,“辛苦瞿大人。”罢转身入帐。
瞿能这才直起身,不由暗叹,这位大将军乃曹国公李忠之子,通读兵书、才华横溢、仪态雍容是没得,否则也不会深得太祖厚爱。但真正的带兵打仗,不是将那兵书上的一一搬来就好……
帐帘在身后落下,将重重寒意顷刻拦在外头,而帐内金丝檀条炉火极旺,地面铺着上好绵厚的雪色裘毯,一室暖意。
半跪在榻前的女子,只着了薄薄的春衫,茜红晕染的颜色。皓腕如雪,纤指如葱,将博山炉中的明廷香燃了。
她听见声音转过身来,迫人的颜色,面上却睡意犹浓,“大将军才是辛苦”口齿软糯,眉目慵懒。
李景隆将身上鹤氅脱了,随手搁在一旁。走到那炉火旁,伸手取暖,“北地苦寒,倒是别有意趣。估摸着,是要落雪了。”
那女子捧了茶水到了近前,盈盈递上,“那如何及得上金陵雪景秦淮霜落……”
他接过茶盏,“滴水成冰,京师那里可是瞧不着的。”
“当真?”她一脸雀跃,“滴水成冰,听起来就甚是有趣……”
帐外远处隆隆的鼓声又起,一时人声嘈杂,马嘶纷纷,将她的话打断了。
见她面显惊忧,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外面的呱噪不过困兽之挣,有我护着你,兮容何惧?”
兮容见他神情间风轻云淡不似笑,渐渐宽了心,复又明眸流转笑意吟吟,“与大将军在一处,自是不惧的。”
李景隆心中一荡,耳边是寒地中刀剑铿锵战马嘶鸣,眼前却最是一抹春色旖旎,若此情此景不为人间快意,又有什么算得上?
他凑近她的颊畔,哑声道:“了多少回了,只你我二人之时,该怎么唤我?”
兮容面色发娇羞,朱唇轻抿数回才悄声唤道:“九江……”
见此颜色,李景隆情难自禁,放下手中茶盏,将她揽了,却忽听她一声轻呼,“且慢……莫伤了凤儿……”
他一愣,捉着她柔腻下颌的手顿在那里,“凤儿?”
兮容唇角上扬,“九江竟不觉,今日兮容的钗环有些不同?”
他的目光落在她如云的乌发间,一支金钗别在当中,金钗的一端,是一只不过手指般大的鸟儿。冠似凤,羽翼呈斑斓五色,巧而华美。
李景隆伸出手来,那鸟儿乌眸转了转,竟展翼飞起,回旋片刻落于他的掌心。
“桐华凤……”他道,“你竟将它也带来了。”
兮容抿嘴笑道:“兮容的名字也是由它而得,美斯鸟兮类鸳鸯,具体微兮容色丹。妾担心九江征旅辛劳,特意将它带来解乏……”
那鸟儿似也听懂,乖巧地将毛绒绒的脑袋在他的指间蹭了蹭,啾啾数声,婉转醉人。
“这一只还是我托那蜀王朱椿帮我寻得,此番瞿能的部下从蜀中带来。”李景隆逗弄那凤儿,“不过,北地酷寒,也无花露,它如何能活?”
兮容自袖间取出一只巧的笼,“妾特意寻了巧匠做了这暖笼,笼子里温暖如春。你瞧,里面雕刻的桐花栩栩如生。我便将那桐花蜜露涂在那上面,凤儿可喜欢了……”
他将那桐花凤放回笼中,重将她揽入怀中,“我有了这解语花,又有了美斯鸟,此番征战必会大捷而归……”
大帐外初雪落,烽火缭乱,刀戈尽染血。
帐内烛火灭,只余一室温旖。
……
桐拂晓得,形势应是发糟糕了。
这几日,南军每日日出便攻城,护城河已被填平,云梯、烧城门、投石……无所不用其极。而他们在城墙外新搭起的塔楼,可时时窥探城内动静,更可用火铳弓弩直接攻击城楼上的守卫。
北平守军虽誓死守卫,但人数毕竟居劣势,且人数每日都在减少……
即便如此,世子与燕王妃每日亲临九门巡视,与诸将商议策略。夜里去百姓家中探望,安抚受伤及老弱。
因此,虽情势危急如此,城内并无半分混乱更无闹事者。百姓甚至主动将自家房梁屋瓦拆下,送到城墙上,以助守城之战。
雁音好了许多,已经可以起身行走。一旦能下地,她就忙前忙后地照顾燕王妃和世子二人,也拖着桐拂一起。
每每见到燕王妃护腕上的那枚水珀,桐拂都很有想要偷走的想法。她如今觉得,只有拿到那水珀,自己才能离开这里。但看着燕王妃没日没夜的巡城、安抚、备战,她又实在下不去手。
更何况,燕王妃待自己十分好。即便是忙到连睡觉都没有功夫,她每每遇到自己,还会特意询问自己如何,嘱咐自己不要轻易上城楼去……并命人送来了厚厚的裘衣。
拿到华美的裘衣时,桐拂就愣住了,这一看就是宫里赏赐的西。送来的那个侍女忙道:“王妃了,姑娘自南来,定受不住北酷寒。她也穿不惯这些,送与姑娘御寒……”
“还有……”那侍女拿出一瓶膏药,“王妃嘱咐,如今外头下雪了,天气冷,手脚容易冻伤。姑娘每日涂抹在手脚,可以防止……”
桐拂心里热乎乎的,自从娘走了之后,似乎再没人对自己如此关心。
至于逃跑,罢了,暂且先放下……
外头忽然传来的嘶吼声打断了桐拂的思绪,“不好了!南军猛攻张掖门,守不住了!破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