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其一(第1/1页)善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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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鸾鸣宫,两人轻车熟路进了内殿,齐声道:“见过昭仪。”

    昭仪原垂首看着案卷,被她们一唤,便将案牍放下,示意二人过来话。

    “前因后果安若都和你了,但让你来并不是为了前几日你受伤的事。”昭仪展开一个的纸包,里面躺着一点棕褐色的粉末,“这是从细作身上搜出的,她自尽用的毒药。发作极快,你们还没有将她带来青门,就已无声息。”

    她转向安若:“我今日让你分析这毒药成分,你没能出来。”

    安若低下头道:“属下无能。”

    洛袖心下惊讶。青门暗卫有几项必修,轻功隐匿第一,暗器、医毒为其旁支,相辅相成。暗卫每人所擅领域也多有不同,洛袖好武艺,于医毒面造诣平平;安若则与其相反,乃是青门中制毒解毒的佼佼者,洛袖以为她于用药上的天赋胜过太医院的老究们十倍。安若都束手无策的场景,极为少见。

    昭仪道:“我不怪你。这其中有一味药材,中原人知之极少。若非因缘巧合,就连我也不识得。此草名为,月兰花。”

    安若道:“确实不曾听过。”

    洛袖却蹙起眉:“有些耳熟……”

    昭仪道:“我心中有个疑影,故而才让洛袖来。洛袖,昔年陛下微服出访临安,太子殿下携你随行。你曾经受过重伤,还记不记得?”

    被她如此一点,洛袖沉在心里的记忆慢慢翻上水面来。怎么可能忘,那是她受过最重的一道伤。刀疤贯于后背、几可见骨,要了她大半条命。时至今日,阴雨天气依旧难免痛痒。

    “洛袖必不敢忘。”

    “很好。”昭仪道,“那年出访的事,我要你事无巨细地部回忆起来。一点一点给我听。”

    ——

    那一年是广真三十二年。四年前。

    那一年是皇长子陆镇的冠礼。他是嫡长子,但广真帝对他并不上心,近乎漠视。甚至在陆镇的冠礼前决定微服出访、南下临安,原因是江南倭患愈演愈烈,沿海一带臣民多受其困。朝中拨下除倭钱款无数,近年来虽得报少了,但听闻不过只是州府长官怕担责任将案子强压下来,百姓依旧水深火热。

    出访之事虽然定得仓促草率,但广真帝心意已决,且又服了内阁首辅王翊。朝无论什么大事,这二人意见一致,也就成了。昭仪奉旨随行。

    临出发前,陆钰忽然也接到了伴驾随行的旨意。彼时他还不是太子,却早已是最受宠的皇子。陆镇常年驻守边疆、陆锦生母早亡不受重视,陆钰从到大独占了父亲所有的宠爱。

    那一年是洛袖侍奉逐阳宫的第二年,还未曾是二殿下牵在手里、放在心尖上的人。她还太年少,不知情,不识愁。

    ——

    洛袖第一次如此之近地接触盛世明君、天之骄子。一行四人,她身份最低,在船上怯怯地不敢话。昭仪出了宫,似乎也短暂地摆脱了青门统领沉重的枷锁。她笑吟吟地逗着洛袖玩:“平日里不是最不羁的一个人么,如今倒不言语了?”

    广真帝倚在舷窗旁看江景,默默地似乎在出神。洛袖听闻,当今陛下十三岁登基,二十岁才亲政。摄政王把持朝政的七年中,他似乎是常常出门远游的。

    然而三十春如浮生一醉,晃眼就过去了。

    帝王转过眼来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模样,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你不用怕。我想起当年有一个女孩子,知道我的身份以后也和你一样,怯生生的,做什么都不言语。”他笑道,“然而没过多久,她那个性子就收不住了,吵吵闹闹的。嘴里唤着‘陛下,却支使着我给她家少爷端茶送水、磨墨铺纸。放肆得很。”

    洛袖不由得好奇道:“她家少爷?”

    广真帝脸上的笑容忽而一滞,下一刻,神情忽然失落下来。

    “是我年少时的……一位好友。”

    “已经过世了。”

    洛袖见他神色有异,不敢再问。船舱内正一片寂静间,陆钰忽然从外间推门进来。他朝着广真帝微微倾身行礼道:“父亲,我们已离了金陵了。”

    广真帝兀自出神,神情怅惘,只淡淡地“嗯”一声。

    陆钰柔声道:“可是洛袖又失了分寸,惹了父亲不快?她年少不知事,请父亲不要怪罪她。”

    昭仪道:“公子不要多心。”

    洛袖笑道:“殿下并未比我大上几岁就我年少,显得老气横秋。”

    陆钰笑了笑,并未责备她。昭仪却道:“此番是你失言该罚。出了宫自然没有什么陛下殿下昭仪,洛袖,你该怎么叫人?”

    洛袖煞有介事地屈膝行下礼去:“是,洛袖喊错了,少爷——”

    众人都笑起来。广真帝一边微笑,一边轻声如自语般低低叹了一句:

    “……更像了。”

    ——

    陆钰立在船头吹笛子。他母亲舒妃也擅吹笛。少年人一袭白衣当风而立,江风拂面而过,带得衣袂飘扬,萧飒飞舞。笛音宛转缥缈,清绝如仙乐。

    洛袖靠在船舱门上偷偷地向外望着他。她听到广真帝与昭仪正在交谈。

    “舒妃把他教得很好。”

    昭仪轻笑:“陛下觉得好,那自然就很好。……来,其实洛袖会一些琵琶。”

    洛袖捕捉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更分了几分心去听。

    广真帝笑了一声:“你教的?”

    昭仪摇了摇头:“是月娘教的。”

    广真帝一怔:“月娘在宫外……噢,钰儿常去王翊家中听。原来如此。”

    洛袖却是有些茫然。

    昭仪擅弹琵琶,然而青门事务繁杂,她又怎么有这个空闲教授洛袖。洛袖的琵琶技艺师从首辅夫人温氏,乃是陆钰每次去首辅府听之时都会带上她一道,她有幸结识温夫人,才了几分她的琵琶绝技。洛袖后来才知道,原来温夫人嫁进首辅府前曾是清音阁头牌乐伎,一曲琵琶独步金陵、天下无双。

    她却不太能相信,被陛下和昭仪如此亲近地唤作“月娘”的女子,正是自己的琵琶老师。

    彼时洛袖还没有想,一国之君和青门统领与清音阁曾经的乐伎如此相熟有多么离奇荒诞,她只是诧异为何他们以这种语气谈论一介臣妻。她如今想来,那种语气看似十分平淡,实则蕴含了失落、怀念与浅浅的痛惜。

    是谈论逝去老友的语气。